说归说,迎面战船虽小,船上之人决心却大,眼前可谓万箭齐发。昊天舰之船舷上,一时间似乎已被钉得密密麻麻。
舱底中,司职摇棹前行众军士顿时觉得外面天昏地暗,仿佛随时都有箭矢从棹孔中钻进来取了哪一个的性命。宗懔惊叹:“一群疯子,端得什么心思?不知道湘州大势已去么?如此无知,甚是可怜。”
舰上将士兵卒已皆躲入舱中,身家性命自是一时无忧,但舱外形势让人十分窝火。不过是几支散兵游勇,如何猖狂至此?硬碰硬,显然不是稳妥之计,庄瑞霖只好命令棹手停止前进,暂行观望。
晁志川说:“看这鲁莽劲头,果然是奚招远所为,若非如此狠毒手段,殿下如何会委任他职守潇湘门呢!平日里所看重的就是这般快刀斩乱麻之决绝狠毒不留情面。”
“狠毒?不留情面?如今还有个卵用!”庄瑞霖看了王顸一眼,笑道:“连老妖都被捉了去,还耍得哪门子狠毒手段?至此地步,仍固守成见,不是白白地浪费那些锻工精良的箭矢!也糟蹋了众弟兄的性命不是?”
“以我对奚招远这个人的了解,他一定是另有想法。”晁志川低着头不看庄瑞霖,王顸倒也能听出来,他这话就是说给庄瑞霖听的:“奚招远深得郡王赏识,无非在于治军严厉,守城大半年,潇湘门外攻了多少次?可有占到便宜之时?”
庄瑞霖撇了撇嘴,道:“过去的事,还谈个什么劲?赶紧想辙,眼下如何对付那些狗东西们!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心里踏实了,有你在,咱们也算是有内线,对他们算得知根知底,打仗么,讲的就是个知己知彼。”
佟维泮走下舱中,寻了一处望孔,向外察看了一番,说:“他们那船,离咱们越来越近,将军倒不如派我前去言和。”
“哦?言和?”王顸脱口而出,问:“外面箭矢如蝗虫,你如何上得了他们的船?”
“已经离得这么近,何须上他们的船?”佟维泮说:“我站到舰首,以我之切身感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局势挑明了,他们难道就认准了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的理儿?”
宗懔将军默默点头,眼睛却是紧盯着射孔外面,“叭叭叭”之声此起坡落,更多箭矢却是在船舷上反弹一下,旋即落入水中。庄瑞霖的额头紧贴在望孔上方,骂道:“统统该死的傻蛋,孰不知眼下抵抗越激烈,将来死得越彻底?现在上窜下跳,将来能轻饶了你?”
佟维泮说:“诸侯相争之时,还讲求一个敌国征伐,闻丧则止,眼下局势,正是湘东大王与河东殿下共图大义之时,何须如何不明事理?”
“为首的那一个,不正是岳阳郡丞?”晁志川透过逼仄的望孔,像是认出了往日常来常往之人,又道:“果然是他们,潇湘门城门校尉奚招远,如何这般执迷不悟?跟着他们瞎起哄么?”
“既然此二人皆在船首,更需要我当面奉劝他们!”佟维泮信心大增,道:“极有可能,他们不明真相,一时受人蛊惑也未尝可知。毕竟,殿下被大将军接走之事,悉知内情者并不多。”
宗懔将军又点点头,吩咐道:“庄参军选派八个军士持盾牌掩护,万不可伤及佟校尉,众贼知劝而劝,不听劝则自便,老夫决不勉强于人。”
话说佟维泮踏着木梯来至舰首,尚未开口,果然就有弩箭朝他飞来。双方相距不足五十丈,连弩机军士发号施令之声皆听得清清楚楚。箭矢呼啸生风,接连而至,漫过头顶,绝尘而去。唬得身边两个军士赶紧摁住佟维泮的肩膀,说:“快,快蹲下。”
蹲在两面盾牌之后,佟维泮心急如焚,箭矢依然流星一般飞来,只是撞至盾牌之时已绵软无力,噼哩啪拉地落在盾牌外面之甲板上。菡萏文学hananx
“佟维泮!狗畜生!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骂声传来,嗓音粗犷,嘹亮,也能听出其中之愤怒:“佟维泮!老子要灭你九族!”
骂人的,是哪一个?佟维泮蹲在盾牌后面极仔细地想了一遍,既不是奚招远,也不是徐幼军,更不是岳阳郡丞祁之宏,好泥妈怪呀,还会是谁?
“狗贼佟维泮,你有负于郡王殿下,罪恶深重,你只欠一死!杜世源的下场,跟你一样!”
一听这个,佟维泮忍不住笑了,说:“老子到了这一步,还怕死么?早晚都是个死,如何容得你们这般?”
佟维泮清了清嗓子,想对着那边喊几句,可是,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那边像是几个人轮番在叫骂:“佟维泮,你背叛河东殿下,引贼入城,你猪狗不如!”
“佟维泮,你吃里爬外,等同国贼,若不谢罪自绝,我等众弟兄,必将取你的狗命!”
“驴瘪佟维泮,奸诈小人……”
佟维泮在舰首几欲开口又难以找准时机之时,其脚下底舱中,中兵校尉晁志川的提议大胆而直接:“那一个,端坐在二层船室中,白脸,浓眉,挥手摆头如大人物者,嗯,那个,就是那个,头戴铜胄,内罩皂罗袍,对,他出来了,瞄准喽,直接干掉!”
被晁志川发誓要直接干掉之人,正是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为何是他?晁志川说:“其它几个,都躲在船室中,跟缩头王样,也只能是干掉一个是一个!撞上谁算谁!先死一个,其它几个还不动心?”
庄瑞霖觉得可惜,问:“这个四个里头,就没有一个领头的?”
“唉唉,这伙人,领头的是奚招远嘛,可是,他鸡贼得狠,不露面嘛!”
听晁志川这么一说,宗懔老将军像是有所启示,问:“这四个人里,最该杀的是哪一个?杀一儆百,做做样子即可!”
“哦?最该杀的?”晁志川想了想,说:“没有!”又像是怕宗懔老将军不理解,忙解释:“郡王殿下心明睛亮,哪里容得下不忠不孝之人?往日里,他们有一点瑕疵,殿下也早找他们算清了账!论手段,河东王不比湘东王面慈心软,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王顸不由得心中一惊,此人看上去木呆呆的,原来那只是表层,其心如此洞明,将来会投靠到谁的帐中效力??
“看他们那张猖劲头,无论如何都得杀几个!”庄瑞霖听懂了宗懔老将军之意。
“好吧,要杀,就杀祁之宏!”晁志川说完,就从一个军士手中接过弩机,直接开始瞄准。庄瑞霖抬手拍拍晁志川的后背,问:“得跟老将军说说缘由吧?”
“他是岳阳郡丞,阴险狡诈,心思太深,跟太守尿不到一个壶里!”晁志川并不抬头,似乎是在等待岳阳郡丞祁之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