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进退两难?
有什么看好不看好?
再硬抗下去,可不就是对抗朝廷么?
奚招远不想再理这茬儿,转身抬脚上了木梯,手脚并用地三步并做两步,来至船舱顶之甲板上。对面舰上“昊天”二字令奚招远的心情异常沉重,湘东造舰皆是“昊天”“云天”之类命名,而河东郡王所造却仅以“汨罗”“巴陵”“洞庭”为止。奚招远说:“我越来越觉得,咱们都太急躁了些,人家叔侄狗咬狗呢,咱们上得哪门子脸?手下的弟兄,哪条命不是命?就那么不值钱?”。刚刚,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悄悄地由上层船室来至奚招远面前,低声问:“真要杀人么?佟维泮也是迫不得已,杀了他,又与郡王处境何益?”
这是什么?这才是心有录犀。奚招远压低了嗓子,说:“且观望几个时辰再说也好。”
水面上人声嘈杂,双方军士摇旗呐喊,整装待发,但此刻暂时无有箭矢往来。本是一家人,剑拔弩张个么子劲?
奚招远极谨慎在躲在甲板上众军士所持盾牌后面,对面舰上之人却看不清。
徐幼军伸长脖子朝舱底瞄了一眼,小声道:“若是主簿杨允、帐下督牟超一样的疫病弥散到咱们手下弟兄身上,你当如何处置?可有个应对之微?依我之见,佟维泮也是为活着的众弟兄谋个退路,岂能眼巴巴地看着弟兄们倒地毙命?”
迎瑞门内守卒们隔三差五地上吐下泻,初闻此讯之时奚招远并未放在心上,相隔着好几里路,如何就能弥漫过来?手下弟兄又不与佟维泮的人亲近,哪里会一传十、十传百?
此刻,远远地看到佟维泮在高大威武的舰船之上,卑微如小卒,难免令人辛酸。降敌之将,何以言勇?真不知他佟维泮下定决心归降之时,脑壳壳儿里是怎么想的。
奚招远一脸凝重,似是在想对策,又或许是后悔听从了祁之宏的鼓动,一家伙出动十艘战船,万一船上有屯长、军候背后捅我一刀呢?把后半辈子押在河东郡王身上,果然是一条坦途?
“你说,守卒上吐下泻之症,为何只在南城蔓延?”话一出口,奚招远又后悔了,骂道:“唉唉,我这张臭嘴!难道还盼着灾祸临头么?”
“咱这潇湘、览湖二门,西临滔滔江水,一路向北,日夜不息,那疫疬之气嘛,自是难以停留。而这城南,护城河连着白鹳淖,水面宽阔,景色无敌,太平年月里即是游水赏景之绝妙佳处。但你也知悉,白鹳淖多数地方水草茂密,上层水面流动缓慢,江陵大营攻城之时,那些短命士卒沉尸水底,三五日也就将这水下糟蹋是污浊不堪,我每每想起这些,唉唉,不堪细想……”徐幼军越说越恐惧,以致于几近愤怒地抽出了腰间短刀,说:“看这潇湘重镇,原本固若金汤之城,难道要毁在我等众人手中么?”
……
却说不远处昊天舰上,河东郡王府中兵校尉晁志川,眼瞅着即将取了岳阳郡丞祁之宏的狗命,没想到轻松一个转身,两支箭矢竟然先后扑了空,又将他吓回了室中,尚不知何时再出来。庄瑞霖说:“双方离得太近,那船又低,自是不便射中!待我命兄弟们后撤一番,离得适当一些才好!”
“撤什么?直接撞上便罢!”王顸终于想明白其中利害:“那船比咱的低了将近三丈,就算是两船肩并肩,他们也爬不上来!倒不如铆足了力气撞上去,直接撞沉了不是更好?”就爱看lkx
“有理!”宗懔老将军向舱中命令道:“加速,侧面削断他!”司舵军士赵光春应声而动,命令道:“左前九,右前十三!”众棹手依命而行,昊天舰微微向左调头,仅仅前行了十几丈,赵光春又命令:“左前十九,右前十五!”王顸立即觉察到舰首微微向右,行速更疾,棹手们齐声呼号,起落整齐,宗懔老将军又至近前命赵光春:“侧削,非撞!”
左前九,即是舰船底舱中左侧棹手自前往后九人摇棹,右前十三同理。如此口令,极好理解,想让船往哪边转弯,即命令哪边减少棹手摇棹。
“白搭!够呛!”甲板上,庄瑞霖比舱中宗懔老将军更着急,喊道:“赵光春,足力前进!贼船在后退!”足力前进,就是所有棹手都发力挥棹。
王顸朝底舱中看了一眼,挥棹的军士们喊着铿锵有力的号子,站在甲板上也能觉出晃动。晁志川仍在瞄准,但迟迟不敢扣起悬刀,庄瑞霖说:“我来,我来,管他是谁,先干死一个再说!”
“唉!废头!”庄瑞霖一甩手,弩机被丢在架台上,闪身到一边。不过,两支箭矢已飞出去。刚刚,庄瑞霖伸手一扳晁志川的肩,晁志川索性扣动了悬刀,说:“他们三个,各怀心思,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庄瑞霖无心听这些,道:“弟兄们饿肚子小半天了,老这么耗下去,岂不是要饿死?”
“你们!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头顶上,中兵参军佟维泮的牛皮战靴跺得甲板咣咣响,又吼道:“你两个,唉唉,让我怎么说你?你把徐幼军射死啦!”
“啊?徐……”晁志川极惊讶,庄瑞霖笑道:“干死一个少一个,有什么不好?”
“他是览湖门的城门校尉,乃是可拉拢之人!与奚招远、祁之宏并非一路!那几个人里,最不该死的就是徐校尉!”
晁志川仔细一想,觉得佟维泮所言似乎有理,庄瑞霖却说:“那也活该,谁让他擅自带兵出城呢?他若是老老实实按兵不动,我等众人会到览湖门上杀了他不成?”
佟维泮一步一步走下来,满脸沮丧,宗懔老将军闻讯上来,说:“事已至此,怨而无用,怨只怨这个城门校尉心志不坚,此时哪里是随波逐流之时?”
王顸在一旁听得心中极痛,一个城门校尉,死于如此意外,岂不痛哉?如此草菅人命,与国与家何益?义感君子,利动小人。眼前之事,却是哪一头也靠不上,岂不悲哀?
汩罗舰上,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中箭倒地绝气而亡。奚招远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片阴云,箭矢紧贴铜胄下沿射入头颅,不偏不斜,恰在眉心正中向上二寸,难道这仅仅是巧合?难道这不是天意使然?
中箭时,徐幼军并非是站在甲板上,而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抬头向东南方向眺望,太阳高悬,白晃晃地极刺眼,他甚至抬手罩在眼上,想看看那昊天舰微微调头转向,到底是何心思?
奚招远眼睁睁看着一箭射入徐幼军的脑壳,被惊吓出一身冷汗之时,马上命令甲板上持盾牌的众军士撤入舱中再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