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中兵校尉晁志川对面之汩罗舰上,奚招远看到了躲在盾牌后面偶有露脸的佟维泮,心情摇摆不定。祁之宏说:“定是他射中了徐贤兄,若不是认准了脸面,如何能一箭毙命?国有内奸,必生灾祸!”
“已搭进去个城门校尉,莫再饶上一个中兵参军,若是这样下去,将来还真是没有脸再与郡王殿下见面!”太守柴威开口了,声音不大,又说得极慢。奚招远有些认可这样的立场,中兵参军杀不得,以佟维泮之为人,无论如何都杀不得。否则,必将大失军心。
多少年来,湘州城一直视潇湘门为重要门户,其城门校尉更是非寻常人等可能胜任。以奚招远之大器与精明,自是懂得悬崖勒马之重要。他不再看祁之宏,似在与他赌气,想对祁之宏劝说什么,又放弃了,满脸凝重地静默在那里。世上之事,有时往往就坏在亲近之人身上,一奶同胞的兄弟姊妹都未必可靠,更何况与他不过是表兄弟?
岳阳郡太守柴威看看二人,已猜中奚招远之心思十中八九,轻声道:“郡王殿下尚未被困城中之时,一举击溃萧方等,之后却未乘胜追击,我曾不解。殿下有言,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这番话,你我弟兄三人,理应皆不陌生。如今我倒觉得,亦可用于眼前,该战则战,消灭对手,保存己力,不该战则退,不以战略退却为耻,若该战不战,该退不退,则是宽严两失误。”
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想提醒奚招远,当年你我皆是郡王殿下有意栽培之股肱良材,如今岂能沾亲带故地意气行事?若谋大事,但凡行动之前,自是需想明白与国与民有利有害。就当前形势而言,继续对抗下去,自是两败俱伤有百害而无一利。
“吕丰,于保收,且莫动手!”奚招远主意已定,抬头朝着上层船室大喊:“莫动手啦,先留他一条性命!佟参军非同一般人物!”
吕丰一听奚校尉不让动手,那手反而就乱了,右手食指一碰悬刀,三支箭矢竟然飞了出去。还好,只是击中了佟维泮面前之盾牌。铸铁盾牌厚而坚硬,箭矢被弹出去三尺多远,直接落入水中。奚招远骂道:“驴脑壳儿么?老子的话也听不清?”
见对面舰上仍有弩箭飞来,晁志川自是怒火中烧,道:“世上之人,心术难测,这是奚招远无耻,还是祁之宏顽固不化?这些人,究竟怀得什么心思?真以为单单一个城门校尉就让迎瑞门失守了么?”
佟维泮却不肯低头弯腰,大有豁出性命也得把话说完之势:“郡王殿下去江陵大营,乃大势所趋,可谓殿下深谙顺德者昌,逆德者亡之至道。我等众人,在此争斗不休,无异于负薪救火,无异于扬汤止沸,如此以暴易暴,名为我等耿忠于河东殿下,实与乱国之贼何异?”
“休听他妖言惑众!顺德者昌,逆德者亡?放屁!”祁之宏脸色通红,走到奚招远跟前,小声道:“凡此之人,皆该杀头,何言名为忠于河东殿下?难道你我兄弟二人忠于殿下,也是错?”
柴威暗暗点头,好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我倒要看看,奚招远是否与你一般迷途不知返?
不远处,佟维泮继续喊道:“我等校尉,太守,郡丞,参军,皆是蒙受皇恩之人,国难之时,当为圣上分忧,更当看清天下大势,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当今之时,春生万物,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我潇湘之地,兵连祸结已达十一月之久,跨夏秋冬春四季,民不聊生,赤地千里,百业凋零,过而不知改,是谓大过矣。如此道理,你我众人理应皆懂!”
“从哪里趸来的陈年旧货?大道理谁不懂?有这本事,如何不去江陵跟湘东王去讲?如何不让湘东退兵,也好让湘州百姓安居乐业!”祁之宏低头看看舱底众军士,皆停了下来,静止在那里聆听,忙道:“表兄还需安排几个妥当弟兄,快快灭了那个毫无廉耻之人,有他在胡言乱语,定是涣散了军心,动摇了斗志!”
奚招远嘴里“嗯啊”两声,并无行动,只是紧盯着昊天舰上众人之动向。柴威会意,暗自欣慰,顿时觉得殿下重任于奚招远,可谓是慧眼识才。纵然你祁之宏灭了佟维泮,又说明什么?
不过,柴威心中仍存担忧,他祁之宏若不肯罢休,一意孤行,我当如何处置?
世间之事即是这样,越担忧什么,恰恰来什么,祁之宏对着后面船上高喊道:“褚佶仙,你过来,带你两三个弟兄,快过来!我有要事吩咐!”uu书库uuskne
柴威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副听天由命之态,有什么办法呢?若是我的兵曹掾佐陈延年还在身边,仅需我一个眼色,早出手了,说不定这会子人头已经挂到旗杆上去了,哪里还有他祁之宏蹬鼻子上脸的份儿?
“蹬!蹬!蹬!”有人一路小跑而来,直踩得船室木梯颤颤巍巍,令人心慌。褚佶仙是个什么样的人?柴威一时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只记得是个伍长,论军中级别,小得不能再小。若在太平年月,堂堂一郡太守,如何会操心一个伍长?
“如何是你跑来?”祁之宏在质问来人。
“我来伺候太守!”来人嗓音宏亮,柴威突然想起,此人乃是屯长梁琮。
这狗东西,如何此时才来?
“梁琮!你过来!”柴威难掩心中兴奋。
梁琮并未应声而来,却是在甲板上停住了脚步,说:“郡丞要那褚佶仙带几个弟兄过来,有何打算啊?”
话中夹枪带棒,似是有备而来!柴威睁开眼,向外一瞥,梁琮左手持盾牌,右手提着钢刀,甚是威风。
“放肆!”祁之宏有些不耐烦,道:“不令而行,你想做甚?这可是你一个屯长与我这郡丞说话之语气?无法无天!”
梁琮伸了个脖子朝船室中看看,知道只有太守柴威与潇湘门城门校尉奚招远,便一脚跨了进来,说:“郡丞也请进来吧,我有话禀报!”
柴威佯装视而不见,并不去看梁琮,奚招远却是瞪起了眼睛,他并不熟悉梁琮这个人。
祁之宏抬脚进门,船室立即让人觉得逼仄狭小了些,梁琮说:“褚佶仙来不了啦!”
“为何?你有话禀报,也要让我进来,到你面前来?成何体统?你成天价搞什么搞?”祁之宏连连发问。
“嘿嘿,我把褚佶仙宰了!”
“嗯?”柴威一下子打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