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马不停蹄,湘东王府中军校尉王顗率人来至湘州城南水军大营。进了辕门,尚未驻马,一名军士却因为过度劳乏而摔下马去,直磕得额头青肿脸颊流血不止,王顗回头看了一眼,极不耐烦地向屯长季未仁说:“先给他记着账,待他缓过这一阵子,罚他五十马鞭,简直就是个饭桶区区几百里地,还累着你了?”
大将军帐前,父子相见并无悬念。只是,大将军王僧辩一眼看清来人,竟然惊慌得双手发抖,差一点涕泪横流,误以为江陵城中发生了什么塌天大事,忙问:“究竟突发何事?阮世勋为何不回来见我?”
王顗在帐门外行了跪拜之礼,道:“启禀大将军,殿下命他们去越骑校尉营中暂行休养!至于为何,儿未敢多问!”
“这?这个……如此简单?”王僧辩难以相信这会是他过度恐慌,又问:“殿下派我儿前来,定是另有用意吧?”
王顗看看父亲身边众将,笑道:“用意嘛,只有一个!喏,皆在这里!”言罢,从背囊中取出乌木函,取出并递上了萧绎所书密函,又道:“另有密函,需我当面转交宗懔老将军!他在哪里?”
王僧辩顾不得理会这些,忙将密函拆开看了,仅仅是一眼。看罢,却又是眉头紧皱,摇头且叹气不止。王顗见父亲身边随从众多,自是不便多说,忙道:“我需当面转交宗懔老将军,他在哪里?”
“呵呵!”王僧辩勉强笑道:“老将军亲自坐镇湘州城南!他可是有功之人,若不是他,哪里我今日此刻之快活?”
“哦?”王顗一时不解,问:“湘州不是已攻克了么?如何还需老将军亲自坐镇那里?”
“未动刀枪,何谓攻克?不过是捉了萧誉!时局暂缓,仅此而已!”
“萧誉呢?他在哪儿?”
王僧辩左右看了看,并未言语,而是转身迈步进了帐门。王顗会意,跟在父亲后面,小声问道:“他在哪儿?活着?还是死了?”
“我的儿,吓死老父了!如何是你来这里?阮世勋呢?他出了意外?”王僧辩仍是不解萧绎这番用意,朝着帐中之人摆摆手,众人就退了出去。王顗看看父亲,说:“舅爷得了战报,欣喜若狂,至于为何派我而不再经阮世勋之手,没有明说,只是让我将密报送到即返回。言外之意,我连密报中所言之事也不必知道。不过,舅爷决心极大,务必灭了河东郡王,方可了却心腹之患。”
王僧辩点头,沉默,满脸悲伤,眼中似是有泪。
王顗忙劝道:“阿耶何必如此?按舅爷心思行事,终最不会酿成大错,当此之时,也只有如此明哲保身吧?”
“本来,南征湘州至今,湘州城久攻不下,可谓骑虎难下,僵持几个月,竟然城中出现瘟疫,杜世源主动归降,也算是天助我王氏一门百余口。谁料想,捉住了河东郡王,反倒是成为我手中一团刺猬……”言语间,王僧辩竟然洒下泪来。
“阿耶,此话怎讲?”
王僧辩抬眼看看军帐门外,小声道:“你那舅爷,在密函中竟然命我亲手……杀掉河东王!”
“啊?”王顗大惊,又觉不妥,忙抬手掩在嘴上,压低了嗓音,说:“自江陵动身之前,我即知道舅爷要灭掉河东殿下,只是我以为,舅爷派我前来传送密令,为的是让阿耶派人悄悄密送萧誉到江陵,再悄悄干掉,如何是让阿耶亲自动手?”
“谁说不是?”王僧辩指了指案头那几卷书,道:“虽说我一介武夫,又不精于文墨,却也懂得为臣为将之道,礼记中有言,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更何况他是宗室贵胄,他的父亲乃是昭明太子,他是圣祖所封郡王,岂能是我一刀了之?这不是要我留下滚滚骂名么?这不是将我置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么?”经典xiashui
快马加鞭前来湘州途中,对于河东郡王萧誉之死,王顗想到了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湘东王萧绎竟然是让自己送给父亲这般密令,真可谓人心难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杀河东郡王之事,能假以他人之手么?王顗心中暗暗紧张起来,似是明白了湘东王为什么弃阮世勋而不用,或许这是为我父亲保密?人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萧誉,只有我父子二人心知肚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僧辩起身来至王顗面前,十分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说:“此事暂且放一二日,容我好好想一想,你不必卷入此中来,先去面见宗老将军吧!”
王顗苦笑道:“阿耶不必担心,时局没有那般险恶,再者说,我如何是卷入?舅爷命我来送密令,实为早已参与其中矣!”王顗恍然若失,又问:“宗老将军他在湘州城南,我需前往他的大营中么?”
“我派人护送你们乘船前往,密令送达之后,你们即刻返回江陵,我是我,你是你,你舅爷向来反感交众朋党,至于萧誉嘛,我自有办法!”
王顗大笑了起来,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与阿耶如何与朋党并论?舅爷理应不会如此糊涂!再者,弟弟在安南郡王府中行走,难不成也需处处顾及?”说到这里,王顗当然想起了弟弟王顸,忙问:“萧方矩怎么看待此事?”
“他尚不知此事!”
“哦?”
“萧方矩名为前来增援我攻克湘州,实为添乱!”王僧辩摇头叹息不止,说:“他身边几个不肖之徒乱出主意,竟然想出在湘州城北三十里筑坝拦水,以期水淹湘州,害得罗方横都战死在黄鳝洲,这其中也与王顸相关,后来嘛,为其身家安危着想,我将他保护在安丰舰上,与他约法三章,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上船,不得靠近。”
“啊?”王顗不敢想萧方矩居然顺从到如此地步。
“这些时日,他只知道湘州城外时局危急,并不知道萧誉已被擒拿住。”
“在我看来,倒是应该让萧方矩去见见萧誉!”
“你是说,将萧方矩拉进来?”王僧辩的嗓声越来越低,额头竟然冒出了汗,“大王若是识破了咱父子之心思,岂不是……”
“阿耶如何这样想?早晚不得让他知道?还能瞒他多久?”
王僧辩在大帐中来回走动,像是百思不解,又像是举棋不定,说:“让他去跟萧誉见一面,随便他说些什么,至于这道密令么,还不瞒着他才好些。”
……
细细算来不过一顿饭之光景,王顗乘舰船来至湘州城南,远远地望见了昊天舰,宗懔将军早在舰首恭候,身边随行者仅三人:安南郡王府左卫将军王顸,兵曹参军庄瑞霖,河东郡王府中兵校尉晁志川。
一番寒喧过后,递上密令,王顗难免会与弟弟王顸、兵曹参军庄瑞霖说笑两句,唯独不认识晁志川。暗想如此陌生面孔,如何会在老将军身边?庄瑞霖忙引见,又简略叙说其身世来历,王顗突然闪过一念,若能借此人之手杀掉萧誉,不也算得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