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舰上，烈日三竿，正当王顗胡思乱想之时，宗懔老将军已看过了湘东密令，似是看得极不经意，瞬间却是神色肃然，忙拉了王顗拾阶而上，一层，二层，三层，直至望楼顶上无人处，慌慌地问：“湘东大王此为何意？他，你临行前，可曾明说？”

“舅爷所书密令，我并未见详情。行前，郢州传来战报，舅爷心如……”王顗仔细一想，仍未记起：“舅爷并未提及老将军，只是命我将这密函单独送到！”

“嗨！嗨！”宗懔似是恍然所悟，道：“何密之有？你且看看！老夫正愁得难解其意！”

但见密令所书：政事得失，由乎辅佐。

“这是何意？这么八个字，想说什么呢？”王顗一时犯难，忙问：“谁能解得其中意？老将军身边可有高人？”

“辅佐？由乎辅佐？”反复咀嚼，宗懔老将军更犯难，说：“自古唯社稷之臣，方可言辅佐君子，老夫我行将朽木，耍一耍刀枪还算勉强，像我这胸无点墨之人，何言辅佐？”

“难道，大王是要调遣老将军回江陵么？”王顗突然想起了郢州战事，忙道：“眼下，郢州时局紧迫，舅爷正为此焦头烂额，心力憔悴，侯景兵临郢州，刺史萧恪不降不战，似在观望，舅爷奈何不得，想调兵马增援信州刺史陆法和，又苦于二线用兵，终不是长久之计，又无得力干将……”

“老夫麾下区区两千兵马不到，如何增援？”

王顗一想，尚在江陵时，舅爷从未说过调宗懔老将军撤回之事，如何会是前去增援？于是，忙改口道：“若是调回增援，如何不会明说？这辅佐二字，定是另有深意。”

宗懔焦急万分，但也不愧是征战沙场多年之人，他道：“侯景麾下部属多为北人，并不习水战，楼船舰舸皆非精良，与我荆州大军难与匹敌，再者，以陆法和之韬略，以荆州诸军之雄健，灭他一个瘸腿逆贼理应绰绰有余。”

与武将谈兵，自是人生一大快事。王顗说道：“若是侯景借得郢州城之利，据险坚守，陆法和所率兵马自是势如登山，只可恨那萧恪，贵为宗室郡王，国难之时，骑墙奉迎，见风使舵，毫无廉耻！”

郢州刺史萧恪远在千里之外，似不足以令宗懔老将军分神，他仍在思索湘东密函之意，突然对王顗说道：“暂且稍等片刻，我请一人上来求教。”说完，蹬蹬蹬地快步下了木梯，王顗不由得放眼远望，湘州城墙巍然矗立，城墙上空空荡荡，连角楼上也无士卒守。若不是河东郡王被捉住，此时城墙上应是何等警惕？

王顗正苦于不能望见湘中景象，但见宗懔老将军又气喘吁吁地快步上来，身后所跟从之人竟是弟弟王顸。王顗顿时泄气，道：“他？唉唉！”

王顸一时不知长兄为何这般愁眉不展，只是觉得异常亲切。宗懔老将军自是顾不得王顗之极其不解，忙把密函递到王顸面前，说：“大王派专人送来密函，却只有这八字，这，这在老夫看来，几如天书一般，唉唉，老夫我才疏学浅，难猜大王心思，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唉唉！”王顗扭头去看湘州城南水天一色之风景，两耳却是在意弟弟会有何不凡见解。

王顸极迅捷地瞄了那密函一眼，笑道：“我舅爷这字，行中参隶，功夫非凡，越来越不好学他了，难不成他无事之时，天天挥毫？”

“先莫谈字！”王顗忙制止道：“老将军叫你上来，也是猜不准这密令之意，你快说说，舅爷这意思是……你如何理解？”

“你送来的，你不知道么？如何也不当面问问舅爷？”王顸也觉得好笑。

“我要知道，还能再劳你前来？莫以为我这个中军校尉在舅爷面前小处随便！”5353zne

“哎哎，你两个，莫要恼火，怪只怪湘东大王向来如此言简意赅，言事如猜谜，行事如闪电，要不说老夫行将朽木之人，真的跟不上大王步伐了呢！”

王顸又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又小心地朝四下里看看，小声道：“此中暗藏舅爷之野心！”

“哦？”宗懔两眼放光，又重归茫然。

“啊？”王顗压低了声音，喝斥道：“疯啦？胡言乱语！”

“呵呵！”宗懔突然笑了起来，看看兄弟二人，说：“老夫也曾如此想过，只是刚才并不敢说出口。如今看来，还真是暗藏了湘东殿下之野心！”

如此一来，王顗反倒是不明白了，忙问弟弟王顸道：“真是越不越不敢小瞧你了，舅爷派你出使长安一趟，算是养肥了你的胆儿，你说说，舅爷有承国之志么？”

王顸渐渐得意起来，反问：“舅爷命老将军辅佐，长兄你来说说，老将军能辅佐谁？他乃是安南郡王府之长史司马，还能辅佐谁？”

“萧方矩？”王顗一想到此人，却是更加不解，道：“他？他哪里是成大事之人？他……他连萧誉都不如呢！”

“是啊！你所言极是，他哪里成大事之人？”宗懔刚刚紧绷的脸上突然松驰了下来，重重地叹气道：“成大事之人，去年战死湘州城外，因此才命老夫改任安南郡王府长史，我呢，草莽之人，一介武夫，胸无韬略，哪里……哎？我如何忽略了这个？”

王顸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老将军真是尚能饭否啊，你连临行前安南殿下之任命都不记得了么？”

“嗯？”王顗又是一脸疑惑。

王顸看了哥哥王顗一眼，神情自是更加得意，道：“安南郡王此次南下湘州之时，舅爷不是任命他为湘州刺史么？长兄成天价跟在舅爷身边，如何连这个也不上心？”

“唉唉！”宗懔老将军在自己大腿上猛击一掌，说：“老夫真是该解甲归田了，紧在时刻，如何偏偏忘记了此事？”

王顗正想开口告辞回大将军营中去，王顸却问道：“若安南郡王接任湘州刺史，那河东郡王去哪里？长兄此次南来，要押解他回江陵么？”

“哎呀，对啊，老夫真是糊涂难而耐啦，河东郡王命将如何？大王殿下如何命令于大将军？”宗懔突然急燥起来，又问道：“大王殿下将如何处置河东郡王？”

王顗看看王顸，眉头紧锁，道：“潇湘无兵患，湘东大王则可以肆志于郢州、江州，直指建康。”

“你是说，河东郡王将被解往江陵？”说话间，宗懔老将军双手拉住王顗，竟然颤抖不止。王顸说：“怕是没那么简单，湘州不稳，荆州难安，安南郡王出镇湘州之于湘东大王东伐侯景，存亡之机也。”

宗懔老将军一听，更急，问：“大王殿下如何指令你阿耶？”

“大致之意，即刻砍头，我阿耶正为此事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