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骆道平失声惊叫，暗想，这一调遣，我若回到岳阳城，岂不是又要随军出征？才出狼窝又虎穴？这辈子就不得安生了么？侯景所率虎狼之师，又岂能为我辈所迎得住？

“畜生驴瘪王八蛋，怎么骂你都不过！老子这晦气，原来都是你招惹的！”余冬羊手脚并用，披头盖脸地打，喘气的功夫，又骂道：“狗娘养的独眼驴，我这一身的晦气，原来都是你们这些江陵驴瘪下的蛆！湘州城，让你们搞得我有家回不去，岳阳郡，又是你们要调遣兵马，还得由着你们整合，北上郢州，还能活着回来几个？”

“哦？壮士这是何意？纵然把我打死，与二位壮士有何益处？”此刻，轮到阮世勋不解了。

“还何意？”余冬羊抬腿又踢了阮世勋一脚，道：“何意你耶娘个头！独眼驴萧绎若有兵痛击侯景，何必先围湘州半年？你们那五万人直接去打侯景，有多少侯景不被你们打跑了？为何先与湘州自相残杀这些时日？”

虽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头晕脑胀，阮世勋却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不知道二人为何这般恼怒，也就不再张嘴，任凭他们拳脚相加。歹人么，可不就是这样？越是求饶，他们越是来劲，干脆两眼一闭，由着他们去，打得累乏了，自是知道停手……

骆道平见阮世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模样，笑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两个就是岳阳郡兵，你们不是在黄鳝洲筑坝拦水么？河东王命我太守率军增援，半道上干起来了，见那些人死得太血腥，我两个干掉了领头的畜生，逃了，没想到，遇上了你，唉唉，啥也别说了，兄弟，怨只怨你命短，运气不好！”

“啊？”阮世勋大惊失色，道：“壮士这是何苦？二位若与我同去湘州，还愁没有一番作为？”

“家都没了，还作为个蛋？”余冬羊说：“表兄，莫听他废话了，灭口！闪人！”

一听“灭口”，阮世勋后悔了，我与此二人说得太多了吧？他们知道越多，岂不是仇恨越大？

骆道平一时难以定夺，看着阮世勋一脸平静的样子，反而觉得不能让此人死得这般利落，就想抻一抻。阮世勋浅笑道：“我之贱命轻于小鸿毛，死不足惜，而我此刻之责，重于五岳，事关荆湘二州大局。”

余冬羊抬腿又是一脚，骂道：“狗奴，死到临头，还惦记着留名青史么？若说你家有老弱耶娘，也算你还懂得人情世故，张口就是天下大局，嗯？大局个蛋？荆州湘州关你个蛋事？”

阮世勋被打得趴在地上，道：“壮士息怒，我本平庸小人，胸无大志，又智识短浅，身形猥琐，也算是徒怀报国之志，杀我一条贱命，何益于二位壮士？”

“不杀你，我兄弟二人岂不是落了把柄在你手里？天地如此狭小，谁保证今后不相遇？”余东羊弯腰低头又把地上已死之人挨个儿看了一遍，说：“不杀你，也可以，得答应我一件！”无忧文学网5uxne

“壮士但讲便是！”阮世勋痛快得令人怀疑。

“把你弟兄们的首级给我取了！一个一个地装到那草料口袋里，之后嘛，咱就各自走路！”余冬羊说话时一脸平静，骆道平却觉得这小表弟面目狰狞，他如何变得这般狠毒？让这个刺奸曹参军亲手取下自己弟兄们的首级？这是逼疯了此人么？

果然，阮世勋道：“这位小弟，看你小小年纪，又是岳阳郡兵，自不是街衢泼皮无赖，如何生出这般龌龊心思？”

“哦？看来你是抱了必死之心啦？有种啊你！”

“呵呵，有种，无种，暂且不论，我乃堂堂荆州刺史府中刺奸曹参军，此次南平湘州，又调任大将军王僧辩帐中刺奸曹参军，与这几个死于你暗箭之下的弟兄虽无骨肉之亲，你所言，与我却也是难为事，匹夫可杀不可夺其志。”

骆道平一直在听两人斗嘴，见天色已晚，不由得着急起来，忙问余冬羊：“小弟如何定夺？天亦不早。”余冬羊说：“行啊，我就喜欢有种的人，既然这么说，你且走你的吧，咱们自此以后，谁也不认得谁。”

一听这个，阮世勋暗想，古人常云，军中之人若举大事，偶有逃遁并不以为耻者终可胜，我暂且示弱又有何尴尬？忙道：“多谢！多谢二位贤弟！”说完，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爬了一匹马，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骆道平一时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对啊，他不是说腿被压折了吗？如何爬起来就走？”余冬羊盯着阮世勋的马越跑越快，不由得端起了地上的一张角弓弩，装上一支铸铁箭，并不刻意瞄准，仅仅是那么随意一指，轻拐悬刀，那箭就飞出去。远不过三十丈之外，阮世勋应声落马。余冬羊提一把短刀，飞身上马，追赶至阮世勋身边，一刀削下首级，抓着发髻提回来，撒手扔在骆道平面前，说：“装到个麻布口袋里，挑一匹骏马，给他们驮到平南大将军的营门口去！”

骆道平凑到近前看了看阮世勋之首级，叹气道：“若不是湘东王发兵挑衅，咱弟兄如何会沦落至此？”阮世勋的耳下三寸，那支铸铁箭贯穿而过。见表兄对着阮世勋的首级发愣，余冬羊说：“表兄这是何必？咱有家难回之时，谁怜惜过咱呢？江陵这些狗贼，还不该杀么？此刻，若是江陵大营中人已经杀了河东殿下，咱这也算是为他祭奠一番，如是还没杀，这就算得警告！”

“有道理！”骆道平抽刀下手干活，“事已至此，说干就干！”眨眼间，二人将那地上众人首级装进了一只麻布口袋里，又从一个军士身上解下牛皮腰带，将那麻布口袋扎住。余冬羊牵过一匹马，说：“就它吧，我看它最具灵气。”骆道平看看那匹枣红马，问：“何以见得？”余冬羊说：“刚才我将那首级扔到地上，那几匹惊慌后退，唯有它凑上前亲近，这不就说明，此马识得主人么？”

“也不对呀，”骆道平想了想，说：“那刺奸曹参军不是说他的坐骑被射中了头颅么？”

“呵呵！”余冬羊笑道：“他的话，你还信？他还说死马压折了他的腿呢，被我一箭射死之前，不照样能跑到马跟前，翻身而去？肯定是佯装了骗我们的！”

骆道平帮着余冬羊将那麻布口袋搭在枣红马的鞍桥上，两头朝下耷拉着，又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儿就如通了人性一般迈步向前了，余冬羊挥挥手，像是对那匹马说：“你若不想让你的主人听得稀里糊涂，就把他驮到你们的大营门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