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大将军王僧辩闻听了大营门前之凶讯,自是快马加鞭带了众人赶到现场。翻身下马仔细一看,立时觉得心如刀扎了一般,道:“如何歹人这般残忍?”又察看了阮世勋首级上贯穿了脖颈的那一支铸铁箭,更是惊讶:“分明是我江陵城中所造箭矢,究竟被何人所用?竟然射穿阮参军之脖颈?难道是咱自己弟兄?”
“如何会是自己弟兄?暗下毒手之逆贼若是欲盖弥彰,施出如此伎俩,也在情理这事,以卑职看来,此事还需速报江陵!”说这话的是刺奸都督杜裕铭:“大将军细想想,黄鳝洲一带混乱厮杀那几日,双方各有伤亡,虽说岳阳太守已率兵马返回,谁又能约束仍在流窜之敌?且那河东殿下又是善于抚循之人,各郡中拥趸者众多,湘东大王若要执意……”
“执意什么?”王僧辩极警觉地四下里看看,小声道:“回帐中再议吧!”
大将军帐中,众将脸上皆是恐慌且疑惑之神色,王僧辩看看众人,道:“阮参军途中遇害,此亦是兵家之常事,尚不知潜伏袭击之贼为何人,只是手段极残忍,又不知是何用意,为何要将那首级送至我大营门外?”
“以我之见,潜伏逆贼意在敲山震虎!”
王僧辩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说话的斥候参军沈宏源,点了点头,问:“既是敲山震虎,该如何向湘东大王禀报此事?”
沈宏源又道:“河东颇有圣祖之风,素日所到之处,存问里坊故老,又热衷安抚怀纳长幼,要说起来,河东殿下有名雅贤士之风,又绝非一个令百姓厌恶之流,这也就难免潇湘民间会有忠义之士,决心以死效忠于他。今后若这般暗杀下去,尤其湘州与江陵之间,驿使往来,防不胜防,大将军岂不是又要心力交瘁?”
王僧辩向众将士拱手道:“我也正为此担心,眼下尚不知阮参军匆匆而来,身上捎带了大王何等密令?如此意外,岂不是误了军机事?”说话间,王僧辩悄然落下两行泪,叹气道:“阮世勋若非遭此不测,当与夜半时分赶回大营中,按此算来,大王当在今日傍晚时分期盼我这边所派之人将战报送到,纵然他料事如神,也定是不会想到阮参军……”
“大将军何必为此伤神?”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站了出来,说道:“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接如实禀报,看看大王殿下有何回馈。”王僧辩看了看康钧镐,又看看众人,没说话。刺奸都督杜裕铭忙附和道:“卑职也有此意,暂且只禀报此一件,正好避开河东之事,如此这般,河东多活些时日,我们尚可再做另一手准备。”
“哦?哪一手准备?”王僧辩的脸上极不自在,却又自嘲:“河东之命,又岂能是我这个大将军所能做得了主?”
康钧镐说道:“阮参军一众之死,九条人命,身首异处,又是这般残忍,倒不如先禀报河东郡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向各郡太守发出亲笔书信一封,以消除后续之人再生祸心。”
王僧辩点头,道:“潇湘之地其俗蛮野剽悍秉性强硬不服输,江湖庙堂之民皆是人心顽固不易动摇,河东之外,当前难有他人能胜此任,要我说来,确实杀之不得。”8080xiashu
“咱们,干脆将这恶人做到底,再往江陵传送战报,暂且改走水路。”斥候参军沈宏源说完,又走到帅案正对面行礼,道:“在下愿往江陵传此密报,另请大将军派二百人护卫,以引起大王重视。”
“二百人护卫?”王僧辩一时不解其意,脸上尽是惊诧。
沈宏源笑了起来,道:“大将军觉得不可思议么?实言相告,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但湘东大王在江陵城中,他并不知道路途之中到底凶险如何,再者说,河东郡王那里,眼下真不能轻易下手,故此,大将军万万不能实实在在地按部就班行事。”
年轻人哪,就是不不知深浅,湘东大王那是何等睿智之人?我等众人哪一个能糊弄得了他?一旦识破伎俩,岂不是又一个杀头之死罪?
王僧辩忙道:“两两折中一下,我为你派二百人护卫,你们快马加鞭,我这边马上派人与萧誉交涉阮参军遇刺之事,他若能痛痛快快给每一郡之太守手书密令,严禁郡兵再有偷袭暗杀之心,那将是再好不过之结局。”
众将齐声称是,王僧辩忙动笔书写密报,写完,撕掉,又重写,心中又难免联想到长子王顗。若他返回江陵途中亦遭不测,岂不是天降报应我王君实助纣为虐诛杀河东之罪?心乱如麻间,下笔屡屡失误,又觉得辞不达意,惟恐被湘东大王看出破绽以招来灭门之祸。再撕掉一纸密报,斟酌再三,继续书写,如是者三,终于交给书佐封好,沈宏源领命而去。
目送走了斥候参军沈宏源,王僧辩瘫坐在刚铺了张灰狼皮的卧榻上,对众将道:“康参军前去理会萧誉,你们,暂且散了吧,我需静一静。”
众将退下,王僧辩涕泪横流,长子王顗在返回江陵途中生死难料,幼子王顸在河东郡王身边终究不会有好下场,我王氏一门这是要走哪一步?难道不知重任不移、远道不至之理?十来个时辰之后,斥候参军沈宏源赶到江陵,湘东大王获知阮世勋遇害,又会做何感想?能否动摇他斩杀河东郡王之决心?最终若是执意杀掉萧誉,我这几万兵马在湘州地界上抵挡得住多少冷枪暗箭?
这边却说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带了两个军士,将那刺奸曹参军阮世勋等人之首级盛装在一艘走舸上,来至连云舫外围之浮桥码头。知会了护卫军士,半顿饭的功夫,走舸才被放行。两稻舰船移开一道缝,康钧镐所督走舸缓缓驶入,远远地已看见庄瑞霖、王顸、晁志川陪了河东郡王萧誉立在护栏前。
待到相距不足一丈,康钧镐命军士停棹,又向萧誉拱手行礼,道:“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启禀殿下今日之异事,行参军阮世勋率八人自江陵返回途中,横遭如此不测,实在令将士们痛心疾首。”
“一个行参军,八个军士,是么?”萧誉向前探了身子,看了一眼之后,连忙抬手掩了口鼻,后退了两步,说:“这得多少人出手,才能办得如此利落?”
晁志川俯在萧誉耳边,小声道:“未必是多人所为,暗中偷袭,以一敌众,倒也极有可能。只是,大将军派人前来,这是何意?既然众人等自江陵来,想必是带了秘密消息而中断,天知道湘东王又有何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