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行,斥侯参军沈宏源率人终于赶在次日辰时三刻回到大将军帐中,出示了密令,又转告了中军校尉王顗之言,以及远安门外遇见秦州刺史麾下斥候行参军阎德裕所言之事。
没想到,大将军王僧辩默默地听完,却是木木讷讷地坐回到卧榻边上,说:“若是……安康郡王稍有闪失,大王岂不是……我将新旧并罚矣。”
沈宏源自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说:“大将军为何这样想?安康郡王在郢州征战不力,与大将军何干?安南郡王萧方矩前来增援,不也没出过多大的差错?”
“大王定会会埋怨我动手迟了些,若今日咱这三万兵马已至洞庭湖,安康郡王何至于短兵相接?他至两军阵前不过是应应景儿,如何能经得刀枪?突击灭贼,焉能视为儿戏?”
沈宏源小声道:“信州刺史鲍润岳也算勇武,如何也被活捉了?”
鲍泉,字润岳,后世之人可能搞不清名与字之关系。简单地说,字,乃是对名之解释。譬如,萧绎,字世诚,绎为何意?本意是抽丝,引申为连续不绝,如何能连续不绝?唯有以诚待人,以待处世也,故取字世诚。
王僧辩说:“鲍泉有勇无谋,硬打硬拼还算得勉强不惧阵,若与侯景斗智又斗勇,自是略逊了好几筹。唉唉,大王殿下如何放心将安康郡王交于鲍泉?”
大帐中仅有三人,此亦是王僧辩之规矩,每接到江陵密令,需要与谁商讨,才会传令命谁前来。无关人等,知情者越少越好。王僧辩低头轻声言语:“要说打仗呢,万万不能带着亲王、郡王这些人,一心岂可二用?拼杀到红眼之时,谁又顾得了他们的性命?”说完,又抬眼看看一直未言语的刺奸都督杜裕铭。卯时议事完毕,王僧辩特意留下杜裕铭,以待斥候参军沈宏源随时可到之消息。如今,消息来了,且是两个,一要挥师北上,二是侯景活捉了安康郡王萧方诸。面对“先行后言”四字之迹,你却为何迟迟不表态?
杜裕铭忙道:“先行嘛,当然是让大将军先行了先前之事,湘东大王向来如此含蓄委婉,这有何难?我前去了却大王殿下心事,大将军自管带兵北上击贼便是。再者说,军中杀一个人,岂不是如何宰鸡屠狗一般?这有何难?”
王僧辩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看着二人,眼神令人难以琢磨。
“其实,我早有此意,只是担心大将军……”杜裕铭想说什么?沈宏源等着听下文,他却咽了回去。杜裕铭率军增援安南郡王,白白地在黄鳝洲以西地域僵持数日,无尺寸之功而返,难道他想猛炸起一条大鱼么?王僧辩勉强地笑笑,道:“要杀他,也只有我亲手动刀,若不然,大王殿下定会……”
“大将军何必多虑?我杀人极多,更不在乎多他一个!”杜裕铭看了沈宏源一眼,小声道:“我不外传,沈参军不外传,难不成大将军还会逢人便讲是谁取了河东王的首级?”
“都督所言极是,他早晚都是个死,何必再苟活下去?”沈宏源的眼睛不时地朝外张望,像是担心大帐门外有人偷听:“但这河东之事嘛,有我这个斥候参军就足够了,毕竟,郢州战事吃紧,大将军需率精兵强将前往。”
刺奸都督杜裕铭正要开口,沈宏源却摆手制止,道:“都督先听我说,咱们有句老话,杀鸡焉用宰牛刀?你随大将军一门心思去灭侯景就是。”
王僧辩点头,似是认可,却说:“干脆,连你这个斥候参军也省一省,就让我那黄口小儿见机行事!他这几日,正好在河东郡王身边,已混得半生半熟,若伺机下手,对他来说也不难。”美书吧eishuba
杜裕铭摇头,说:“他才十几岁,怎可行此血腥之事?”
沈宏源更是摆手拒绝,道:“少将军不宜动手,他与庄瑞霖,还有那河东王府中那个中兵校尉,倒适合北上击贼。若是他动手,那个中兵校尉当然会怀疑。杀一个河东王,再损失一个中兵校尉?”
“哦?”杜裕铭忙问:“那是个可造之才?”
“那人忠心耿耿,一心只有官家,再一个,河东王的中兵校尉,会是平庸之才么?”此话一出,难免感觉出问得过于直白,沈宏源又忙说:“河东王本非庸才,不过是败在过于偏执而已。”言到此处,沈宏源见二人已点头,自是得意起来:“河东王麾下之人,论其忠勇,论其智义,不乏罕见之才,这个中兵校尉,我不敢保证他有多大造化,但将他争取到大将军阵营之中,总比他白白地死掉要有益处。”
王僧辩沉重地点头,杜裕铭问道:“如何下手?”沈宏源说:“下什么手?陪他吃酒,待他醉了,直接层层包裹起来,船行不止,待到得那江陵城,他岂不是早憋死了?”
“哎!我如何忘记了这一点!”杜裕铭猛地一拍壁上地图,继续道:“你是个吃酒千杯不醉的主儿,纵然把满席的人都陪醉了,你也是依然能够上马开弓百步穿杨的!”
王僧辩突然却又觉得不可行,问:“他若滴酒不沾呢?”
“那就是敬酒不吃,偏要犯贱吃罚酒!”沈宏源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上去一个虎爪锁喉就是。”
“哦!”王僧辩恍然大悟。
沈宏源说:“都督你也怀疑我的身手么?”
杜裕铭忙摇头,道:“哪里,哪里,我是想将此恶名背在身上,污我一人,成全湘东。”
其实,在沈宏源听来,这是占了便宜卖乖。沈宏源说:“若是一个斥候参军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斥候的哪门子参军?”
王僧辩心有所释:“若是这样,事情倒好办了,我即刻传令至各校尉,三万兵马随我等北上,另一万兵马留守湘州统归宗懔调遣。你坐镇连云舫,陪侍河东,半路上再将那三人调离他任,你见机行事的就好!”
“既然这般,我前去宗老将军面前口援大将军命令,也算是分头行动!”杜裕铭果然是个含蓄之人,恰如其分地接上了话,算是为大将军备下了一道完美无瑕的台阶。沈宏源一听,忙在大将军面前跪了,道:“再见到大将军之时,河东殿下定是通体冰凉,如若不然,即是我通体冰凉,立此为誓。”
说话的功夫,大将军已写好军令交与刺奸都督杜裕铭,沈宏源这才知道自己也该动身前往连云舫了。告辞了大将军,转身走出大帐之时,沈宏源甚至有些后悔了:万一,我被那个中兵校尉晁志川给取了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