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关江山社稷生死危亡,太子殿下安在?”浔阳王萧大心终于忍不住:“荆州发兵之事,太子殿下怎么看?”又问:“大丞相可否让我面见太子殿下?如此抵御逆贼大事,我等众人当与太子殿下共同商议才是。”
此时,萧大心非常想见一见太子萧大器。但也清醒地知道,狗贼侯景绝不会让这兄弟两个照面。如同他将当今圣上牢牢地隔绝在宫城中一样,所有旨意皆通过逆贼同党传递,哪里还有真假可言?
“哦,”侯景装作恍然大悟,又装出有些为难的样子,说:“太子殿下此刻,正在郢州城南巡视州郡镇军,与那个徐文盛交手这些时日,多亏郢州五郡之兵殊死抵抗。若不是借得郢州五郡镇兵之力,哪能重挫徐文盛的锐气?”
“哦?哪五郡?”萧大心步步紧逼。他不甘心就此罢休,更不甘心老老实实地这个外形猥琐的瘸子手心里百依百顺。人活一世,终有一死,窝窝囊囊地活过百年,又与圈养之猪狗何异?
不等侯景开口,大丞相府右长史周纯良抢先向前半步,说:“郢州五郡嘛,大王殿下请看这里,西阳郡,武昌郡,江夏郡,州陵郡,还有一个建安左郡,喏,就是这儿!”说完,周纯良走到那幅郢州诸邑兵防形胜图前,抬手一指,道:“荆州三万兵马自洞庭湖而来,谁知道那武陵、巴陵二郡太守,是不是早就归降了湘东王呢?”
萧大心看着周纯良,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周纯良心里明白得如同铜镜,他说:“宗室诸王以手中兵马论高低,湘东王之所以敢于横行天下,凭的还是兵强马壮又心狠手辣。”
“郢州,与湘东而言,志在必得,大王殿下又甘心居于人后?”周纯良在一一指点郢州诸郡,似是惟恐萧大心不明其中利害。
西阳郡,武昌郡,江夏郡,州陵郡,此四郡环绕在郢州城周边,只有一个建安左郡稍远一点,快马加鞭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算得远么?郢州,即是后世之武汉,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一点儿也不假。
萧大心看着御制于天监二年五月的郢州诸邑兵防形胜图,不由得心如刀绞一般,天监二年至今已有四十七年,皇祖当年打下的一片江山,如今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一步?一个相貌丑陋的瘸子,他怎么就能天马行空地想攻城就能攻克?此中症结,到底出在哪里?
气宇轩昂的周纯良久习军阵,对浔阳王萧大心自是不以为能够成其对手。一个从未在什伍队列中殊死拼杀过的亲王、刺史,也不过是一杆银样腊头枪,剥去了皇家贵胄的蒙人幌子,这样的货色连个散卒都不如……他见萧大心不言语,就立在那里地等着,行伍之中这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还能搞不懂你的心思?
萧大心想了想,道:“既然大丞相稳操胜券,我想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丞相想怎么挡?荆州又发来三万兵马,谁能挡得住?”
侯景的脸上堆着笑,眼中尽是谦卑之意,全然不似江州城中百姓所传言的杀人如麻。萧大心故意装作不懂其中之意,又问:“他们,连连发兵,是何用意?我七叔此举意在京师么?意在逼宫么?他,他这是要威慑父皇么?”
郢州所辖诸郡,从形状上来看,极像一柄横放在荆湘二州之间的玉如意,最细狭之处是洞庭湖,南岸与湘州为界,北岸与荆州为邻。对于此中所蕴含之深意,浔阳王萧大心自是并不陌生。
天监元年五月初一日,皇祖登其未满一月即着手规整郢州所辖诸郡,削荆湘而填郢州,以期近挟郢州而远控荆湘三地,由此足见皇祖当年一片苦心。此事来历缘由过于复杂,暂且不再多想。2929ggne
萧大心盯着洞庭湖那一片看了片刻,心里却琢磨着,若能把侯景狗贼这一万多兵马诱进八百里洞庭,再联手荆湘群起而攻之,岂不是如同瓮中捉鳖一般?
侯景也盯着郢州诸邑兵防形胜图在看,却也是不说话,像是把游说之机会留给他的绝佳搭档周纯良。男人们之间一旦因为名利而动起了歪心思,那就是下无人格底线,上无道德制高点,一切龌龊下作皆是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萧大心默默地摇头,自是担心洞庭湖以西五郡与郢州刺史萧恪而言,会不会已经鞭长莫及?要命之处在于,郢州刺史萧恪这会子在哪里?他会不会已被侯景砍了头?
“殿下且看这里!”周纯良向左挪动两步,伸手叉开五指,捂在了玉如意地形的西端,说道:“儛阳郡,辰阳郡,沅陵郡,黚阳郡,酉阳郡,这些个地方,身属郢州,反而与荆州更亲近,倒是与湘州往来也更方便。他们那几个太守,谁又敢说不是身在汉营心在曹?”
难道,周纯良也是娴熟魏晋故国诸事?萧大心不经意地看了周纯良一眼,不由得心生佩服之情,一个人想要搞清楚魏晋三百年的前世今生之事,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如何能成?
不过,品行低下之人若再饱读了史书战策,必将是天大的祸害。
郢州以西五郡,山高路远,不指望也罢!
萧大心的额头上冒了汗,暗想这郢州刺史萧恪上任几年,西五郡水路陆路怎么走,恐怕都不知道呢。在此劫难之时,如何指望萧恪能调动西五郡太守出兵相救?
“贼军压境,刻不容缓,大王殿下需与江郢二州将士照个面,鼓舞士气,以示激励之意。”周纯良说。
此人本是追随侯景多年之武将,自南渡以来却又以逢难事必能足智多谋而赢得赏识,这是建康城中人人皆知之事,萧大心原本不以为然。这一刻,萧大心竟也暗暗对此人刮目相看,他周纯良如何这般与瘸子心照不宣?我身边若有一个这般文武双全之材,何至于此刻受制之于人?
“看来,郢州城下这一战,在所难免啦!”周纯良说:“此地若不能战,我等众弟兄也只有退回建康去,由着那荆州兵马长驱直入,到那时,台城内外,又将是一片焦土啊,请大王殿下三思。”
又将是一片焦土?去年这个时候,台城不正是刀山火海下油锅一般么?若不是这个瘸子从中生事,皇祖何至于气绝而殂?
绕了半天弯子,萧大心听明白了,这是要让我命令江州、郢州兵马,奋力抗击荆州来犯之敌。难道这不是蚌鹬之争?难道这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哦,如此说来,我与二州将士照个面,自是不难!”萧大心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又道:“只是,我对攻城掠地之事,既无实战之经验,也无排兵布阵之谋略,又非圣上所命都督江郢二州军事,更非使持节、假黄钺,我面对郢州诸郡众将士,该如何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