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可惜,王顸知道这些地方,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弟兄们临时凑到一块儿,依我看,但这也不妨碍么子屁事,合谋干好硬差事嘛,倒也不难。”庄瑞霖这番话,算是给众人鼓劲加油。
原来,这两千兵马乃是从各处州郡军中抽调而来,五名军候旗下各有弩机手三百人。三五一千五却是互不统属,只得暂时交由羊青洲召集。经年累月地打仗,将校难免断档。宗室诸王及子弟,虽然挂名将军者众人,奈何那些将军皆是有名无实?连骑马行军都应付不了的太平将军,又如何能上得两军阵前?
破奴舰的甲板上,柏木囚笼中,宋子仙应声附和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嘛!”
“他是谁?”竟陵军候毛山虎看了笼中人一眼,问:“他犯了什么错?如何把他装到笼子里?”
庄瑞霖摊开双手,说:“他比一般人金贵,不装到笼子里,哪能放心?万一飞了呢?大将军找我要人,我哪里赔得着呢?”说完,庄瑞霖忍不住笑笑,继续道:“弟兄们也莫把今夜之事想得过于复杂!”言罢,庄瑞霖又转身一指舰首的囚笼,对毛山虎说道:“里面之人,也不必藏着掖着,他乃是侯景的心腹干将,大号宋子仙,侯大丞相把钢刀抵在圣上后腰上,逼着圣上下旨,册封他为太子太保。想想看吧,什么人才能当上太子太保?而他,原本是挟制郢州刺史南平嗣王的,威风八面,随时可砍郢州刺史的脑壳儿,可如今呢,他落到了咱们手中。”
毛山虎只听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出如此金贵的太子太保,如何就落到了斥候参军庄瑞霖的手中?且是这般装在笼子里如猪狗一样毫无尊严?军候羊青洲凑到庄瑞霖跟前,小声问:“庄参军,启锚么?”庄瑞霖点头,又“嗯”了一声,道:“方向,望雍门水域。”
军候羊青洲得令而去。此人向来快言快语,走起路来又像是足下生风的哪吒。他与单纯掌握了弩机手的军候不同,羊青洲需到底舱中亲力亲为,把控舰船前行方向。甲板上站立之人能感觉到破奴舰微微在动,继而疾速而行。江面上一片灰蒙蒙,远处有灯火如豆,王顸觉得恍若隔世。昨日夜黑间乘船出动,活捉了宋子仙,时隔一日又要出动,却是拿了宋子仙去换另一个人的命,能不能换得来,哪还得苍天之意……
“还不宰了他,留着他做甚?”说这话的荆州南郡军候萧志杰,也可能是自视为宗室子弟之故,他哭泣道:“若能亲手杀几个南来贼寇,纵然我立即死了,也不愧对皇祖厚恩。”
庄瑞霖拍一拍萧志杰的肩膀,劝慰道:“堂堂八尺爷们儿,有仇报仇,有恩报仇,哭哭啼啼如个妇人,有么了用呢?能将那侯景小儿哭死了不成?”
萧志杰点头,仍在抽泣不止,庄瑞霖说:“咱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开弓放箭杀人的事儿不归我,你们先保护好自家小命儿,再伺机射杀对方,我与少将军呢,主要是笼子里这货,以他诱敌。就按羊军候事先的分工,各自守好那一摊,时辰也不早啦,弟兄们各就各位吧。”
话音一落,吴里崖、沈海玉、张全祥、萧志杰四人转身而去,只剩下一个毛山虎立在原地。王顸不解,忙问:“你,你怎么啦?”
毛山虎扑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极不自在地说:“我的几百弟兄,就在这舰上。”
这就是外行的领兵之人,王顸顿时觉得尴尬,军中之事不懂就是不懂,千万莫要装着懂。不过,后世之中,不懂装懂,王八垫桌子腿式的硬撑型领导多到车载斗量。
还是庄瑞霖来得快些,忙说:“有你在这舰上,我心里就踏实啦,那你说说吧,这黑灯瞎火的,待会儿到了郢州城下,你手底下可能几个闻声擅射的人?”
“除我之外,顶多还有两个!”
一听这话,王顸不由得仔细看了毛山虎两眼,暗想此人最突出之处,也不过就是一个瘦高的个子加一双大眼睛,横看竖看都不像身怀绝技之人,如何就把自己排在了第一?520520fs
“哎,好!毛军候,我就敬重你这样的硬货!你与他,嗯?”庄瑞霖指了指柏木笼中的宋子仙,又对毛山虎说:“他可是跟了侯景十年的心腹爪牙,若没点真本事,也入不了侯瘸子的法眼,如今呢,他可是铁了心要为大将军献上水军大都督任约的首级,到时候,我这个小小的行参军,可就得指望你两个一喝一和啦!”
毛山虎听了庄瑞霖的话,弯腰凑到囚笼跟前,借着昏黄的灯笼余光看看宋子仙,问:“头一回被关进笼中么?”
宋子仙不语,只是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毛山虎又问:“今夜黑间能否见着任约?”
庄瑞霖说:“临行前,给他好酒好肉一顿,这一会子可能是酒劲儿上来了,他正心情不好。”
“那好,我就说点让人听了心情好的!”毛山虎在囚笼跟前盘腿坐下,说:“我阿耶战死石头城西门里,也不过是太清二年九月间之事,不知侯景攻陷石头城之时,阁下在哪里啊?”
“哦,这个嘛!”宋子仙酒醒了三分,道:“攻陷石头城,全凭大梁国降军将士之力!”
“你是说,我阿耶死在自家人手中?”毛山虎两手抓住柏木笼框,用力摇晃,骂道:“侯景狗贼,害死我阿耶!”
“如何是侯景害死你阿耶?”宋子仙笑了。
“他阿耶死守石头城西门,只拼得最后兵尽身亡,不是侯景所害,还能是谁?”庄瑞霖说道。军候羊青洲蹬蹬蹬地从底舱中跑上来,问:“庄参军,已能看清郢州城门上的灯盏,是就此停住?还是再往挪动些?”
“继续向前,需在致死射程之内,传令各舰上军候严加防护。”说完,庄瑞霖对宋子仙解释道:“今日之势,与你当初攻陷石头城大不相同。”
“如何大不相同?”宋子仙反问。
“当然不同。”庄瑞霖这般反驳,连王顸都觉得已是理屈辞穷。
宋子仙说:“太清二年九月,攻陷石头城之战,乃是你大梁国降军进攻守军,如今这太清四年五月,攻陷郢州城之战,不还是你们大梁国军队进攻自己人?”
毛山虎愕然,对呀,待一会儿,我的弟兄们要将弩机之望山对准的不就是我们自己人么?
庄瑞霖哈哈大笑,说:“待会儿靠近了望雍门,如何喊话,你得跟着我学舌,自己人哪能打自己人?我庄某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宋子仙嘿嘿两声冷笑,似是正要开口,却听得“啪啪啪”一阵急响,毛山虎大叫:“不好!弟兄们防箭!”庄瑞霖攀上船室高处四下里看看,又回到甲板上,对宋子仙说:“要命时刻,还得宋太保出面才能摆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