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宋子仙像是不解庄瑞霖请他出面之意,王顸说:“城上守卒朝我开弓放箭,自是因为他们一直被侯景所蒙骗,此刻需太保挑明真相,以免相互残杀。”
“挑明么子真相?”宋子仙显然不赞成,反问道:“挑明了真相,揭串了侯丞相已弃城而去?”问罢,宋子仙稍有停顿,又说:“那就等于我与任约一党撕破了脸皮,若是那般,任约大都督还会露面么?”
这可真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不自在。庄瑞霖问:“你想怎么办?”
宋子仙果断地答道:“需向城上守卒表明,我宋子仙忠于大丞相之托,意外被缚,宁死不降,但我临死之前,务必要见大都督一面!”
此番话中之意,王顸听得明白,宋子仙这一步走得险,你宁死不降,城上守卒哪里还有劝降之可能?
毛山虎似是思量了一番,说:“离得近些,你说话,城上才能听清,不过,离得太近,双方弩机手都是一射一个死!万一那守卒失手将你射中,岂不是全盘皆输?”
思路有些凌乱,但细细想来也有一定道理,两军阵前,可不就得思量得周全一些么?庄瑞霖咬着牙点头,说:“你修书一封,毛军候射到城楼上去,咱们双方先互通个音讯儿吧!”
说干就干,身边的军士立即拿了笔墨纸张,递进囚笼中,另一个军士提了灯笼凑到近前。庄瑞霖说:“干脆一件一件办,先把囚笼抬进船室里吧,让太保大人好好写,省得在此提心吊胆,万一被瞄上了呢?”
四个军士应声抬起囚笼,一步一步挪进船室中,宋子仙说:“看来,不帮你们捉住任约大都督,我宋子仙就得在这笼中待下去啦!”王顸听得将信将疑,身为侯景亲自任命的水军大都督,岂能是你宋子仙想诱就能诱得出来?
城上守卒仍在放箭,箭头撞在盾牌上的“叭叭啪啪”此起彼伏,毛山虎吩咐手下的弟兄:“挑高了挂上四盏灯笼,告诉他们,咱不是来攻城的,咱有更紧要之事。”王顸由此知道,这是军中暗语。
“写好啦,他们信不信的吧,那就由不得我啦!”宋子仙将一纸书信由囚笼中递出,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庄瑞霖接了,匆匆看一眼,忙递给王顸,说:“万一任约大都督露了面,你就冒充一下湘东世子,虽然你冒充哪一个都行!”
王顸一看,笑了,但见黄茧纸上写道:“萧敬则串通荆州贼军,我方落得被缚敌营,受尽屈辱,斯文扫地,颜面尽失,湘东世子面见大都督,意在转告湘东萧世诚意欲和兵之议,大都督若能退守江州,我宋子仙即可返营。湘东无意硬战,切趁夜色,密谋而成。当否,请都督与湘东世子商讨此中细节便是。”
黄茧纸乃是南梁时最为低贱的书写用纸,因粗糙如蚕茧故得此名。宋子仙的字写得极一般,勉强算得整齐,只是语句还算通顺,意思也能明了。“莫见笑,老子本是一介武夫,能写成这样,也算卯足了拼死杀敌之力!”宋子仙说完,如煮熟的汤饼一般瘫倒在笼中。
毛山虎把黄茧纸折起一个长条,用生丝线绑在箭杆上,提了漆角弓,转身上楼梯。王顸与庄瑞霖紧跟其后,来至三层平台上。毛山虎抬臂拉弓,只是稍稍一瞄,箭杆应弦而出,眨眼间,城楼上一盏灯笼灭了,庄瑞霖说:“绝,真绝!”毛山虎并不答话,转身往回走,牛皮战靴在木地板上踩出“腾腾腾”地响声。
三人相继回到一层船室中,宋子仙说:“甲板上的弟兄说,城上的灯笼灭了一盏,看来,你这军候果真是李广在世!”庄瑞霖说:“城上不回话,咱们就继续往前挪一挪!”军候羊青洲传令至底舱中,棹手们齐声发力,破奴舰刹那间缓步向前。九洲9zz
毛山虎看看宋子仙,问:“若城上不回话,宋太保有何打算?”
“别离得太近!先把船停下吧!”宋子仙半倚半坐在柏木囚笼中,又换了个姿势,把下巴支在膝盖上,说:“哦,也说不定,守卒拿了咱的羽书,待到他一级一级递交上去,直至大都督手中,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以后吧?”
庄瑞霖立即让身边的军士传令下去,破奴舰应声而止,毛山虎说:“太保有何高见?”宋子仙说:“恩威并用,你再射中城上几盏灯笼,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守城的弟兄们知道,来者不善嘛!城下都是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主儿!”
不过,也确实不能再往前。相距一百五十丈,万一打起来,双方都有回旋的余地。若不然,逃命都不及。望雍门外是一片水军营栅,留有一道营门,王顸暗想若是队主季澄在舰上,说不定与守门士卒都认识,三言两语即可握手言和,开门放行,哪还用得着这些麻烦?
庄瑞霖说:“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再上去发几箭,射他几盏灯笼,吓唬吓唬他们再说!”宋子仙听了,忍不住在笑,说:“据我所知,这郢州诸郡士卒,真正擅长弓箭功夫者并不多,尤其这些守城士卒,平日闲散惯了,突然日夜轮班守城,自是叫苦不迭,暗暗骂娘也是有的。”宋子仙这话费解,什么叫真正擅长弓箭功夫者并不多?王顸忙说:“太保何不把话说得直白些?”
“郢州守军本不堪一击,他们紧守战位,也不过是迫于侯大丞相杀人如麻之恶名!”宋子仙说完,看了毛山虎一眼,却问:“何不动手哇?”
毛山虎转身又上了木梯,庄瑞霖停在原地,问:“再灭掉几盏灯笼,仍不见回话呢?”
“呵呵!”宋子仙冷笑道:“你不是大将军帐中的刺奸曹参军么?本应是出谋划策排兵布阵的高手哇,如今带了两千弟兄出来干大事体,如何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你是怎么混到这职位上来的?你们大梁国的仕途官场全靠耶娘老子的面子么?”
王顸听得直脸红,事实确实如此,你庄瑞霖如何一点主意都没有了?事事要问宋子仙,岂不是极有可能被他牵了鼻子走?小心被他带到沟里去。
“我本事再大,不过是个参军,说白了就是跑腿受累的小喽罗,有你这智能双全的师傅在此,我还逞什么能哩?你要不是还有这番用处,我在大将军帐中,如何要张罗酒肉给你?”
庄瑞霖的话,像极了酒席上推杯换盏之时逢场作戏所言,王顸难免佩服得不行。宋子仙本是贬低之意,这意思再从庄瑞霖嘴里说出来,差不多就是合情合理了。这也算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船室窗外,望雍门上,五盏灯笼相继熄灭,王顸紧接着就听到毛山虎“蹬蹬蹬”地自上而下,来至众人面前,只喘粗气不说话。庄瑞霖说:“太保大人,此计仍是不成啊,还是请太保到甲板上去喊话!”说完,也不等宋子仙同意,直接让四个军士把柏木囚笼抬到了甲板上,又命人用盾牌将囚笼围住,拿三条牛皮软带头尾相接地捆绑住,说:“太保只管喊话,我在外面还安排弟兄们持盾牌护着你,尽管放宽心,那些守卒若是放箭,就是把我弟兄们都干死了,也不会伤着你一根毫毛!再说,我站在外头陪着,你怕什么呢?喊吧,痛快些!喊起来!”
嘴上这样说,庄瑞霖却又伸手扒拉着毛山虎与王顸,那意思差不多是让他二人到上层船室中去找机会,一旦任约露面,马上动手。宋子仙被逼无奈,放开了嗓子,喊道:“城头上的弟兄们,我是太子太保宋子仙,你们的郢州刺史萧恪,已昨日夜黑间降了荆州逆贼!”
庄瑞霖随口骂道:“你们才是逆贼!”
宋子仙说:“严肃些吧,我在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