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瑞霖纠正道:“我等朝廷正规军,哪里是逆贼?”
宋子仙极不耐烦:“都到这个火候了,说你是贼,你还真就是贼不成?”
庄瑞霖忙说:“失敬,失敬!”
宋子仙又朝着城门上大喊道:“弟兄速去禀报,我要面见大都督!湘东王派了使臣前来,意在握手言和,一旦和谈成功,化干戈为玉帛,弟兄们也免于守城之苦,更免于刀枪之苦,何乐而不为?”
庄瑞霖说:“太罗嗦了些!拣要紧的说!”
宋子仙咳嗽两声,说:“先弄碗热茶来喝喝,老子喉咙都哑啦!”
庄瑞霖只得命军士想法子弄碗热茶来。
……
却说郢州城望雍门上,守卒什长郑羊见江面上一队舰船趁夜色来袭,忙报告了城门军候段巍,说:“江上那舰船,来势汹汹,怕是志在必得呀!”尚未等段巍回过神来,又一个守卒拿了绑有羽书的箭杆来报,说:“江上之人,箭法高超,一箭射中檐下灯笼。”
这几日,军候段巍就睡在城楼上阁楼中,闻听此言,忙披了衣裳去窗前俯身一望,说:“莫慌张,速去禀报刺史府中,江面上那些毛贼,一时半会儿也靠近不了城下!”
“军候且看这个!”守卒什长郑羊取下箭杆上捆绑的黄茧纸,展开,递到段巍眼前,说:“这?岂不是塌天大事?”
“啊?这个?是真是假?”段巍看罢,一屁股坐回到卧榻上,又问:“谁有这大本事,能把萧恪给瓦解喽?”
郑羊被问得一脸茫然。
段巍又问:“这一日,你与弟兄们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郑羊仍是摇头,说:“自侯丞相调防各处守军以来,弟兄们吃住在这城头上,哪里也去不得,能听到么子消息来?”
“既然如此,你速去刺史府禀报大都督的门将,连这羽书也拿去,让他们看着办吧!”段巍一时手忙脚乱,郑羊却道:“按这些人的规矩,理应军候你去禀报才对,不是说切忌越级禀事么?”
守卒什长,略相当于后世军中警卫排长。按侯景攻陷郢州之后所定规矩,什长郑羊禀事级别不够。
段巍抬手一拍自己的脑门儿,说:“哎哎,如何忘记了这个?”于是,披挂整齐,正要抬腿出门,郑羊说:“军候且听仔细,江上之人在喊话!你听听!”段巍停住脚步,侧耳一听,马上摇头,说:“扯他娘的淡,他说他是宋子仙,咱弟兄们哪能辨得出真假?万一是假的呢?”
郑羊问:“万一真是宋太保?岂不是误了大事?”
段巍笑了起来,说:“没啥大不了!且让他喊一会儿吧,发散发散他的力气,我去刺史府探探消息,若是连那大都督都跑啦,咱弟兄们还守个蛋的城门?”说完,段巍提了腰刀出门,下阁楼的木梯,来至垛口后面,看看众守卒,本想问问谁能听得出那声音是真是假。一个守卒却问:“段军候,听那动静儿,他是不是宋太保啊?”
这话,等于白问。段巍说:“平日里也没听他说过话,谁知道呢?万一有诈呢?萧刺史都跑路啦,咱们为谁卖命呢?将就着忍一忍吧,只要不杀到城头上,且由着他们在江面闹腾,大不了咱们也跑!”段巍正要提醒弟兄们小心一点,却听得嗖嗖嗖几声,城楼横梁上悬挂的灯笼接连熄灭。什长郑羊说:“看见没?这是向咱示威呢!”第八书库8shuku
段巍说:“示威也没用,咱躲在暗处,守着就行,打仗嘛,那是他们的事儿!”
他们是谁?
城上守卒不知道,段巍也不知道。
段巍家在郢州城南青桐铺,世代军籍,却不娴于弓马刀枪,主要是没那个兴趣,更无心于战绩功勋。沿马道一步一步走到城墙根,郑羊拦过来一匹灰白色蜀地战马。那马摇头尾巴晃,熬是精神,脖下铜铃叮叮有声。段巍说:“外头要攻城,由着他们攻去,你千万让弟兄们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守卒什长郑羊是江州临川郡人,自是不想随了萧恪去荆州,更不想随了侯景四处征伐。段巍说:“等我的消息吧,任大都督要是也他耶耶的开溜喽,咱弟兄们赶紧卷了铺盖走人,不行就到我家庄子上躲些日子去。”
郑羊拉着马缰绳,段巍飞身上马,郑羊抬手拍了一马掌,马就快步向前走了,郑羊说:“跟他们说得紧迫些!”
“那些狗杂种信我这一套么?”段巍骑在马上,终于明白了些,此时不过是半夜时分,按常理还在睡梦中,不由得痛骂道:“驴下的畜生,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打打杀杀的么劲哩?你攻怕了台城,又拿下了江郢二州,最终就能逃过一个死?”
段巍生得白净,又是细眉长眼,与任约手下那些心腹之人的剽悍魁梧不同,人稠广众里一站,显得格外四肢修长,举手投足间越是显得身形飘逸,颇具世家子弟风范。此刻,骑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马蹄踩踏青石板路的叭叭声清脆而单调,连声犬吠都没有,越觉得郢州城中死气沉沉。一路向南,段巍来至黄鹄山下。确切地说,段巍驻马之处,与通往黄鹄山的头一道石阶之间,还间隔着郢州刺史府的大门与围子墙。郢州刺史府衙,财大气粗地圈起了一座黄鹄山,这在江南诸州府衙中仅此一处。
南梁时,黄鹄山,即后世武昌之蛇山。著名词句“龟蛇锁大江”之“蛇”即是蛇山,即是郢州望雍门守城军候段巍将要一步一步接近的黄鹄山。
原来,侯景率众人攻克郢州城,进得城来头一件事,就是物色栖身之处。城中,够得上体现之居所,一是刺史府衙,二是嗣王府第。嗣王府四面环湖,屋宇自是精巧别致,平日里为萧恪及家眷所居。
侯景行事,自是与常人不同,他道:“你这水军大都督,万勿再居于四面临水之地,那嗣王府,呵呵,那本是萧敬则的水风宝地,还是莫夺他所爱了吧!”
私底下,侯景却道:“在那城头上布置一千弩机手,齐齐地对准了嗣王府,纵然你铜头铁臂金钢身,焉有不亡之理?”
如此准绳之下,任约自是选定刺史府衙为水军大都督府第。据传闻,侯景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行至黄鹄山居,满目所见皆不是郢州城里城外之湖光山色,而是此中所暗藏杀机。任约说:“只需三千兵马,即可死死守住这黄鹄山居,莫看这庭院不算大,我率人在此固守旬月不在话下!”闻听此言,侯景嘿嘿一笑,道:“英雄所见略有不同,我倒觉得,城中这些王子王孙,但凡是听不得人劝,又自以为出身高贵的,皆可就地斩首,剥干净了衣裳,抬上这山顶,埋在院墙外竹林子里。”
“哦?”任约一众人等当时似是不解。
侯景点头道:“他这江南之地,水浅土薄,埋尸之地,水播流散,易传疫疬之气,咱们且不能干那些搬起石头砸断自己腿脚之事。”
“哦,”任约释然,又像是仍不解其中之意。
“不杀点子人头,他们哪里会服气哩?”侯景笑着重复了一遍,任约对这话并不陌生,攻陷建康城的时候说过,攻进了台城之时也说过,占了江州时更是这般说过。
哦,任约记起来了,准备渡过长江的时候也说过:“不杀点子人头,他们哪里会服气哩?”水军大都督任约正是在心里念叨这句话时,贴身侍卫长丁祥推门进来,递上了那一张黄茧纸,说:“望雍门那个军候送来的。”
“人呢?”
丁祥忙说:“让他止步在三道门以外了。”
“让他进来!”任约在灯下反复辨认那字迹,确信就是宋子仙所为,不由得略感急燥,说:“快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