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至望雍门城墙上，什长郑羊对守卒吩咐道：“站上垛口，喊两嗓子，就说金都尉在此，宋太保有话便讲！”

“别！千万别这么说！”金奉垒忙制止，说：“他要见大都督，你弄一个都尉来，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太保么？别让他想多喽！”

郑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说：“请都尉明示，让弟兄们咋喊才妥当？”

“就说是大都督在此，有话便讲！”金奉垒说完，扭头看了身边的丁祥一眼，说：“我以大都督之名前来，并不做任何主张，主要还是替大都督传个话，跑个腿儿。”

前文说过，丁祥乃是任约的贴身侍卫长，相当于警卫团的团长，主要活动范围本应不离黄鹄山居。此次他跟随金奉垒前来，也是任约临时起意。在丁祥与金奉垒出门去点兵卒时，任约又派了身边的侍卫快步追上，说：“大都督之意，侍卫长与金太守共同前往，遇事突然的话，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这一刻，金奉垒顾不上多想，一个看上去不满二十岁的守卒跨立站在垛口上在喊话，嗓门儿极清脆，又有点像童声：“大都督在此，太保有话便讲！”

破奴舰上，先是沉默了片刻，紧接着就是宋子仙的大嗓门儿传过来：“大都督在哪里？他为何不吭声？”

宋子仙气不过，几近于怒吼，但他的嗓音浑厚，底气足，听起来不像是下了多大的力气，他吼道：“只要我听不见大都督说话，你们这些杂种也用不着在这儿放闲屁，给老子滚远点！眼下什么火候儿？净添乱么？还嫌这个局势不够乱糟么？”

“兄弟，你跟他说，大都督在城楼中歇息，军务又繁忙，一时顾不上这边，也是情有可原！”金奉垒半蹲半坐在城墙垛口底下，竖起了耳朵，想听清楚宋子仙的真假。

守卒喊道：“大都督正在城楼中商议军务，太保有话便讲，由我跑腿儿传达就是！”

“放你耶娘老子的狗臭屁！把老子当成三岁屎娃娃儿么？”宋子仙终于怒了，破口大骂道：“哪个驴下的畜生？欺老子一时不走运么？瞎了你的驴眼子！你当老子是外行人？大都督能在城楼中商议个屁军务？好你个狗杂种，郢州城中的军务，也有需要商议之事？哪一处不是咱说了算？”

守卒咧了咧嘴，低头小声说道：“都尉大人，你听那边的话！哎！”金奉垒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老宋，你也有狗急跳墙的时候！”

鼻直口阔的金奉垒笑得没心没肺，骂得话里又让人一头雾水。什长郑羊心里惦记着军候段巍为何没回来，又知道此事不能问眼前这两个人，就是问了，他们也不会说实情。与其被人糊弄，倒不如直接不问。金奉垒看看紧贴在守卒大腿跟前站立的郑羊，问：“你这个什长，可有妙计？”

郑羊笑了，说：“既然那人是真太保，我对他就更不敢有弯弯肠子了呀！他老人家往日里在嗣王殿下跟前，那是何等威风？我见了他，都不敢抬眼看呢，只能低了头跟溜街的狗子一样，贴着无人之处小步快跑！”

这是实情。攻进郢州城以来，宋子仙在南平嗣王萧恪身边，那是何等威风？仅有几十个心腹之人，就把一个郢州刺史挟制得跟死人一般，这又是何等的手段？郢州城中，哪一个不知道宋子仙的威名？

“莫废话，你直接说正事儿！”丁祥显得格外急迫，又道：“郑什长，你说说吧，如何稳住太保？他的情绪极坏，可呛得？咱得知道他前来，是真言和？还是假谈判？”

郑羊不知道这个丁祥的底细，此前也没照过面，只是觉得此人其貌不扬，简直是猥琐丑陋加龌龊，能是多么得宠的人？但也知道他的职级应该在骑甲都尉金奉垒之下。侯景从北国带来的爪牙心腹之流也分了三六九等，并非个个都是飞黄腾达之辈。

再张口说话时，什长郑羊就少了些耐心：“既然太保那边不好对付，节下直接站上去说话，不是更直接？在太保眼中，我这些守卒弟兄，与屁虫何异？根本就支不起太保的眼皮么！”

“嗯？”丁祥一愣，郑羊忙说：“万一太保进城之后怪罪下来，弟兄们也是无辜到家，因此也不敢说得太过于……”七号7hxsxs

金奉垒半蹲了身子向江面上看了看，又对丁祥说：“有道理！你站上去跟宋子仙说话，想法子稳住他，最好能让那个什么湘东世子露个面，看看今日究竟怎么个谈法儿！若无一点诚意，那就开弓放箭，不论世子，不论太保，但凡是命短的，统统去做箭下之鬼吧！”

这就是军事干部的逻辑！痛痛快快，干脆，利落，不过多地瞻前顾后，偏爱快刀斩乱麻。

丁祥在思量，夜色已经不那么黑，城墙上众守卒的脸上尽是茫然，仿佛与己无关。郑羊也不想让船上的太子太保过于生气，忙劝道：“太保本是有地位之人，已经在船上等了小半夜，这会儿子没有耐心，也在情理之中，官位越高，脾气越大嘛！”

金奉垒信了，丁祥也信了，破奴舰上喊话的宋子仙是真的，其他众人的心思还会有多大的假么？丁祥伸手拉了一把垛口上的守卒，说：“下来，下来吧，我跟他说两句！不就是说个话么，说话也不会？”

从垛口上跳落到地面上的守卒，瘦高个儿，肩宽，腰细，两臂修长，越发把五短身材的丁祥衬托得尤其形象猥琐。丁祥跃上城墙垛口的姿势，远比瘦高个儿的守卒要利索许多，简直就是身轻如燕。金奉垒却吩咐郑羊和那个守卒，说：“你两个，在跟前搀扶一下，侍卫长可不是一般的人儿！”

丁祥自幼也是练功夫的人，手脚麻利，轻巧地跃上城墙垛口之后，尚未张嘴，相隔不足九十丈之处的江面上，柏木囚笼中的宋子仙即知道换了人，忙说：“换人啦！快你娘的报上名来，莫再让老子骂人！”

此刻，太阳还没出来，江面上灰蒙蒙一片，近了看人尚可，相隔着八九十丈，若想看清面目还是不容易。庄瑞霖小声问宋子仙：“太保看看仔细，那可是任大都督么？”

毛山虎闻声而动，平端着角弓驽，瞄准了城墙垛品上的人。王顸则赶紧提醒说：“若是州郡兵卒，切勿伤他的性命！”

“狗杂种！”宋子仙骂道：“如何钻出你这个畜生？赶紧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宋子仙看不清是谁，但凭那身形气质，他断定绝不是身材魁梧的任约。不过，宋子仙也绝没想到会是丁祥，因为追随侯景南下的心腹之中，腿短身子长的弟兄大有人在，也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中原诸州郡多有五短身材的汉子充斥军中。

天亮得还是不那么彻底，相隔着那么远，虽是居高临下，丁祥仍看不清宋子仙在哪里，但他熟悉宋子仙说话的腔调。丁祥喊道：“太保大人，你躲在哪儿啊？我是丁祥！我怎么看不见你！”

庄瑞霖心中一沉，忙小声问：“太保节下，这个丁祥，怎么个来路？”

“不过是任约的一条看门狗！”宋子仙低声骂道：“狗娘养的，调戏老子呢，派一条狗来应付差事么！”

王顸忙劝道：“太保息怒，也许任约就在他身后站着呢！”

毛山虎瞄准了丁祥的脸，悄声问：“太保大人，动手么？”

宋子仙没理毛山虎，却大喊道：“丁祥！你给老子听清楚，赶紧滚回去跟任约说，湘东王派世子前来和谈，不见大都督的面，湘东世子不肯放我回郢州城！你在这里瞎咧咧，净耽误老子的功夫，你赶紧给老子滚！”

丁祥被骂得乱了分寸，道：“湘东世子呢？让他出来照个面，他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我也好回禀大都督去！”

宋子仙“噗”一声吐了品痰，小声说：“庄参军，求你个事儿！快给我干掉这猢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