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一定要来!什长郑羊如此迅速地动手,着实出乎城门军候段巍的预料。不知道这两个人私底下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两人到底是怎么合计的。只是觉得迟早要动手,但这一似乎又来得早了些。一切都貌似没有准备好,万一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
段巍抽出了腰刀,转头看了邓瑞一眼,像是打算遥相呼应一下。没想到,邓瑞装作没看见,又故意提高了嗓门,与任约俯身在窗前指点江面上的破奴舰。任约的心思都在宋子仙的身上,此人不亡,军心难稳,一个能敌万千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覃伯游“啊”了一声,极短促极微弱,待段巍听到时,郑羊手中那柄刀却已经抽回了。刀刃上沾着血,覃伯游像是被刀拽倒了,极痛苦地样子,扭曲着眉眼,如一堵短墙般倒地。郑羊抽回的腰刀并未有片刻停留,直接顺势送进了身边之人的肋下。此人二本是并肩站立,脸朝着江面的方向。背后捅一刀,自是防不胜防。那人“啊”一声尖叫,同样是极短促,但嗓音洪亮。不过,郑羊上前一步,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几乎是同时,邓瑞一个斜扑,就地扑倒了任约,大叫:“大都督当心!当心!冷枪暗箭!”
邓瑞的本事就在这里,自从到了草埠门上见了大都督,又一路随来到这望雍门,他与郑羊没有一句关于此刻杀人的交流。待到郑羊动手之时,两人的默契却是惊人合拍儿。一切皆发生在转瞬之间,覃伯游极有可能至死也没有想明白,大都督的贴身侍卫如何就站到了城门守卒的阵营中,更想不通一个守卒什长如何就敢对自己动刀。
城门军候段巍挥刀刺向另一个不知名的宗室之人,那人转身躲了一下,但还是刺中了前胸,血流如注,脸色大变,几近狰狞。段巍觉得可惜,刀扎得不清,那人的腿就软了,摔倒在地板上。
几个弩机手朝这边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因为地板上湿了一片,飘起一股子怪味道,可能是被扎了前胸的人尿了裤子。人在鲜血面前,的确没有几个硬骨头。那人并没有立刻死去,只是被吓得手脚松软。一旦缓过来精神,随时可能反扑。
段巍正要上前再补一刀,邓瑞却叫:“快来搭把手!”郑羊一看,邓瑞的胳膊肘正死死地锁住了任约的脖颈。练功之人皆知晓锁喉的厉害,只要深谙其中要领,锁紧了咽喉部位能将人活活憋死。邓瑞一招制服任约,所用正是后世练习散打之人常用的击腰锁喉。人在毫无防备之时,对方任何一点武功招式都极具杀伤力。
此刻,任约就在邓瑞的臂弯里被锁得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两腿乱蹬,踢打得噼叭乱响。段巍在任约跟前蹲下,拍拍邓瑞的肩膀,提醒道:“轻些个,轻些个,留着他的命,那些侍卫们才会放下刀枪!”
郑羊与几个弩机手解下了覃伯游身上的牛皮软带,死死地反绑了任约的双手,邓瑞松开了胳膊肘,“哼哼,哼哼”地冷笑了两声,似是有点小得意。任约反而极其冷静,问:“待你不薄,为何设计害我?”
“不害你,我就得死!”邓瑞紧张得脸色腊黄,胸口砰砰乱跳,像是怕得要命。段巍说:“从黄鹄山居下来,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惜,一直没敢下手!我要下了手,那就是与大都督同归于尽!”
“你两个都是疯子!放着好端端的前程,造的哪门子反?”任约冷冷地看看众人,问郑羊:“你先动的手?是你策反了他?”
“这个不重要!”郑羊笑了,又道:“眼下的头等大事,让你那些贴身侍卫放下刀枪!”
“这个很难!”任约断然拒绝:“侍卫们多与大丞相有生死之交!”
“事到如今,死到临头,你还在扯什么生死之交?”邓瑞凑到了任约的面前,问道:“侯景的话,你信么?”
“嗯?”任约一时愣住。
邓瑞说:“侯景决意南奔之时,与弟兄们怎么说?秩晋三级!晋了吗?老子还是侍卫,老子好歹还活着,那侍卫长丁祥,被宋太保的人一箭封喉,若继续盲从下去,我自是逃不过一个战死异乡。”
“为国效力,乃军人之天职,大丞相与大都督一心剿灭荆州逆贼,难道你……”
众人循声而视,说话的正是趴在地板上的那个将死之人,郑羊气不过,上前一脚踢中了鼻梁,“哇呀”一声,鼻腔里流出了血,任约说:“他贵为宗室公侯,你下手岂可如此狠毒?”
段巍看看满嘴流血之人,问任约:“他是哪一支的宗室贵胄?不会是冒充的吧?”
任约忙道:“萧致捷,鄱阳王之孙,正阳侯,东扬州永嘉郡太守。”
萧致捷嘴里唔唔哇哇地说不清楚,段巍就提了刀,用刀尖在他的脸上戮了一下,说:“你不在永嘉郡邑老实待着,跑到侯景的队伍中做什么?拍拍你的良心,你所作所为,可有一点宗室气节?”
“大丞相一心匡辅圣上,又辅佐太子西征,世人皆知之事,如何没有气节?”萧致捷说话之时,舌头像是不怎么听话,但也能让人听清了大概之意。
“哎哟,好你个畜生!活人到了这一步,你还在昧着良心说话?”说着,段巍一脚踩中了萧致捷的脑壳,问:“你今年几岁?吃屎的奶娃娃么?”
萧致捷被踩得翻了白眼,又像中嘴里哪一处疼痛难忍,唔哩哇啦地说不清。任约说:“他二十九岁,本是知书达理之人,你不该如此待他!”
“二十九岁!跟当朝太子差不多嘛,如何一样的糊涂?”段巍摇摇头,对任约命令道:“下令吧,打开城门,让宋太保那几艘舰船上的人进城来!”
“你要造反吗?”任约喝斥道,他虽是坐在地板上,说话的口气却如同居高临下。
邓瑞笑道:“那是!你跟侯景能反进台城,我等焉何不能?”任约反问道:“你不怕大丞相掘你的祖坟?”邓瑞在任约在面前半蹲半坐,道:“他掘得过来么?他有工夫去掘么?”
“你?”任约被呛得满脸通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萧致捷像是疼得轻了些,突然开口:“自古以来,普天之下,不忠于主上之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城门军候段巍一听,不由得怒火中烧,抬手招呼几个弩机手,道:“弟兄们帮个忙,掏出小弟兄喷他清醒清醒,刚才听见没有?他在胡说八道!”
几个弩机手面面相觑,郑羊说:“掏家伙尿他!宗室公侯,为虎作伥,还有脸说什么不忠于主上?”
三个弩机手果然照办,另外几个面带尴尬地道:“腹中空空半天,实在没有存货!”段巍听了,哈哈大笑,说:“弟兄们空着肚子替你们萧家卖命,你倒好,甘当走狗帮凶,不该如此这般清醒一下么?”
萧致捷伤得极重,一时被淋得嗷嗷乱叫,却是挪动不得,邓瑞手起刀落,将其斩首,道:“如此之人,死了干净,莫污了弟兄们的眼!”
任约看得有些惧怕,说:“事到如今,看来,我只能与你们为伍了!”
“聪明!”段巍拍手称赞,说:“如今怕的不是你,是你那些侍卫,若知道我们弟兄绑了你,保不齐还得有几个亡命之徒冲上来!你说吧,那一百个侍卫,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