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城所率洞庭舰略小于破奴舰,却又比那些没突舰的体格要大的多。庄瑞霖站上二层平台仔细一看,竟有三艘没突舰被夹在洞庭、破奴二舰之间。
没突舰上各有五架抛石机,抛杆长三丈有余,此起彼落,桐油麻团被点着之后即刻抛出,及时果断,干脆利落,以少胜多。人却是躲在暗室中,任由高处弩箭狂射,自是不必担心被伤了性命。
“撞!往死里撞!”庄瑞霖觉得没突舰上不会有太多军士兵卒,却把破奴舰打得如此被动如此狼狈。越是看清了对手的底细,心中的火气越大,庄瑞霖喊道:“要他的狗命,看看还有么子手段?杀他的人!杀人!”
破奴舰上,众人背后的船室中,任约觉得庄瑞霖一定是疯了。如此不理智,反而很麻烦。王顸说:“赶紧脱身,才是上策,杀人有用么?”任约笑道:“那是当然,敌阵中人,可是说杀就杀?”
船室门外,宋子仙在柏木囚笼中失声嚎叫,军士们却没有办法将笼门打开。庄瑞霖顾不得这个,再一个,放他出来做什么?不还得多派几个人看着他?
军候毛山虎冲进底舱中,似是想让棹手们看清洞庭舰用力之时,也好迎头向前将那三艘没突舰挤撞得无处可逃。王顸站在原处不动,却又是眼观六路地目不暇接。任约看得清清爽爽,说:“庄参军毫无章法,还想杀人么?如何要撞?如何可能将对手撞死?船在水上漂,相互撞一下就能伤筋动骨?你们也算娴于水战,还能不知道水上二船相撞之威?撞一下能死人?”
王顸忙问:“那你说,怎么还击?”
“你们把火团子挑起来甩江里,不是白白浪费么?如何不还给他们?如何不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不知道扔到他们的船上去?也烧得他们屁滚尿流?”任约说话时,只盯着王顸一个人,这让人心里发虚,如同犯了错。
曾经的水军大都督任约,又像是语重心长的老者,道:“他们扔上来是成团,再落下去就散了,不必担心他们能再扔上来,这个是不是应该灵活些?一群猪脑壳儿吗?知道你们大梁国军队一战即溃吗?看看眼前就知道,要想打败侯大丞相,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说到最后,任约急得不行,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神态。王顸吩咐任约跟前的一个军士:“郭农,你去跟庄参军说说大都督之意,让弟兄们把火引到贼船上去!”
军士郭农快步出去,路过宋子仙所在的囚笼,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一团火球落在囚笼顶上,宋子仙拼命地嚎叫,像是身上哪一处疼得厉害。郭农眼疾手快,挥刀挑起,略有停顿,走到甲板侧边的栏杆跟前,越过并排的盾牌,“呼”地扔了下去,又伸长了脖子朝下看一眼,那团火球已在最中间的没突舰上四散开。
火烧起来,照得四周清清楚楚。没突舰上之人忙着扑火,郭农扭头朝着二层平台上的庄瑞霖喊道:“莫往江水里扔,这样还给他们啊,烧死狗杂种们!”
又有军士学着郭农的手段,将刚刚抛上来的火球扔回到没突舰上。果然如任约所预想的那般,火球果然就散开了,没突舰上的人顾不得再往上抛麻团,只得先扑火。
王顸在船室中看不到没突舰上的形势,却能听见没突舰上的人在喊叫。此前不开口,眼下算是被逼无奈。人的口音,最能暴露一个人的隐私。任约说:“听见了吗?那口音,全是你们自己人,就差叫得出他们的名姓了。”
军候段巍悄悄地来至任约面前,道:“与我等做对,何谈自己人?大都督快支个招儿,眼前局面,如何破解?”
说话间,船室外仍有火团被抛上来,映得船室中亮如白昼。任约反问段巍:“为何不射杀他们?老是弄个盾牌在那儿挡么子?自低处往高处,如何射得中?这般浅显之理,你还用我一句一句说给你?”
此话点醒了段巍,他提着角弓弩冲出船室,扒拉开甲板栏杆边上的盾牌,借着火光,瞄准,扣动悬刀,一支箭矢斜着朝下飞出去,正中一个手扶抛杆之人的后脖梗子。
解气!该死之人,就该落得如此下场!“啊”一声嚎叫,手中的抛杆就松开了,抛杆另一端木勺中的麻团刚被点燃,火苗子还没有四散开来,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团,离开甲板也不过半尺,正缓缓向上。若不是这一端的人被射中,长杆那端的木勺会上升得越来越快,直至把火团抛上破奴舰。
抛杆本为攻城抛石所用,如今用来抛火种,竟也威力无比。没突舰上所有人皆兴奋得热血涌动,干起活来格外有力气。此前,这般重复了几十回,人人心中自是得意,谁也没想到会中箭。
此人像是更加意外自己受了伤,口中的嚎叫格外嘹亮,单膝跪在地上,身边马上围了好几个同类弟兄。段巍像是要趁热打铁,又搭上一支箭,匆匆瞄准,果断击发,仍是射中一个军士的后脖梗子。
没突舰上接连二人中箭,自是引起舰上众人警惕,立即就有弩箭向上飞来。段巍往后一躲,身边众人也往后躲,箭杆飞到高处不过一丈就落下来,掉在甲板上。
邓瑞站在了段巍身后,弯腰拣起一支,伸手拿过一架角弓弩,搭箭,瞄准,轻轻扣动悬刀,箭矢飞下去,射中一个军士的右肩,那军士猛地扑倒地甲板上,大喊:“快撤,快撤呀!”
眼前忽明忽暗,洞庭舰的另一边仍有桐油麻团抛上来,彭安城左右奔跑两侧兼顾自是乱得不行。段巍突然想到破奴舰另一边的浔阳舰,如何就没有一点作为?
回头一看,浔阳舰相隔三十多丈,甲板上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真你娘的猪头!”段巍骂道:“狗屎糊了心?都不知道前来帮一把?”
邓瑞说:“那么大的浔阳舰,竟被人家一艘小舰给顶住了,动不了,也不知道是舵底撞到了么子吊!人又不敢上甲板,个个都早缩头的王八么?”
将浔阳舰死死顶住的没突舰上,长长的抛杆起起落落,不时将着火的麻团送上浔阳舰的甲板,同样是立即就将火团抛入江中。段巍又骂:“傻驴下的蠢货,就不知道给他们扔回去?往江里扔个么逼?”
此刻,破奴舰一动不动,庄瑞霖从二层平台下蹿到底舱中,想让棹手们调头,如此一动不动地将那没突舰挤在这里,空耗气力,最终还不知会有何意外发生。
底舱中,众棹手乱作一团,七八个人围着戴福水,大呼小叫,庄瑞霖问:“为何慌乱?”
一个棹手说:“戴头儿,戴福啊就是!”
庄瑞霖一把拉过那棹手,问:“怎么?”
棹手说:“怕是不行啦!”
底舱中的喊叫声传至任约面前,王顸说:“不过死一个人,如何慌成这样?”说完,王顸竟有些后悔,众军士面前,此话极不妥,又怕被任约批评不体恤士卒。任约笑道:“战场上,有人死去,此为命运也,何必痛心疾道?若不然,如何成大事?”
底舱中,庄瑞霖骂道:“干你列祖列宗!”棹手们嚷嚷得如同几条疯狗咬在一起。庄瑞霖骂完,两手扒拉开围在跟前的众人,见司舵军候戴福水躺在地板上,嘴里哼哼呼呼地说不清。庄瑞霖拍拍戴福水的腮,说:“戴福儿?狗子杂种!死不了吧?”
戴福水说:“嗯啊哈……哈嗯!”
庄瑞霖急得不行,道:“有屁放啊,嗯哈个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