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心中只有善良、谦虚、诚实、质朴,以及信仰。只有这些。
──某神学者的话
卢昂老集市广场
……叫骂如同遥远国度的歌声,并不会令人太介意。如果要说不痛,其实是骗人的,但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程度。
心里不觉得害怕,而壮志未酬或悔恨这类情绪,则早在决定投入战斗时便已抛弃,再也没有找回来过。
因为不喜欢被拖拽,所以直直地向前走。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但原本在那里的十字架已经被没收;没了寄托心灵的东西,让人有点难过。正当这么想著的时候,一位英国人奔过来,恭敬地递出看起来应该是临时刻出来的木制十字架。小声地道谢之后,对方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虽然很多人叫骂,但也有人为了自己而哭泣。
如果叫骂是遥远国度的歌曲,那悲伤就像母亲的摇篮曲。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一根很长的木棍上,捆绑的人可能认为绝对不可以被挣脱,因此绑得非常牢固。但她心想,都到了这步田地,也没必要逃跑。
主教朗读完最终判决内容,火把就被丢了过来,在脚边开始延烧。对于认为肉体消失最是恐怖的人来说,这应该是最严重的刑罚方式吧。
火焰渐渐灼烧皮肤、烤焦血肉、焚化骨头,不断反覆唱颂著神与圣母之名。
──你的祈祷是虚伪的。
几度如此遭到弹劾、咒骂,她只觉得这非常不可思议。因为,祈祷没有真假之分,祈祷只是祈祷,不会因为祈祷的对象不同而改变本质。
虽然很想这样说,但喉咙发不出声音。眼前突然闪过以往的情景,纯朴的村庄、平凡的家族,以及拋下这一切离开的愚蠢自己。
愚蠢吗?嗯……或许很愚蠢吧,因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自己比周遭的任何人都更理解这个下场。
──要是假装没看见,就可以不必迎来这样的结局。
没错,如果摀上耳朵不去听那个声音,拋下应该会丧命的士兵们叹息之声,过着理所当然的日子,应会理所当然地结婚,并与丈夫、孩子一起度过余生吧。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有这样的未来选项。
但是她舍弃这个未来,奔向了另一个。
她选择了手中握剑、身披盔甲、掌握旗帜、坐于马身,在最前线奋战。
──你应该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吧?
知道,当然知道。她知道只要持续战斗,这天终究会到来。所以,就算有人叫骂自己愚蠢也没办法,但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嘲笑自己愚蠢。
“但还是有因此得救的性命,所以这条路绝对不是错。”
不论过去的情景、不可能发生的未来,或者残酷的现实,在她的祈祷之前,都毫无作为地散失而去。
专注祈祷、奉献,如果每个人都要咒骂自己做错了,至少自己不可以背叛自己。
不眷恋另一条路,也不渴望将来,只想静静地睡去。
尽管自己身在残虐且悲惨的光景之中──直到最后,少女心中仍然不抱一丝悔恨,只是清廉地祈祷著。
“──主啊,我将献身予祢──”
最后一句话。意识断绝,从各种痛苦中解放。
少女的梦到此结束,现实探出头来,然而还没结束。少女的梦的确结束了,但圣女的梦现在才开始。
──开始搜寻。
──搜寻完毕。
──一项符合。
──体格适合。
──灵格适合。
──血统适合。
──人格适合。
──魔力适合。
──开始执行因附身而暂时封印人格,与植入【Install】英灵灵格。
──获得原本人格同意。
──开始将素体保存至其他领域【备份】。
──完成植入灵格,开始配对体格与灵格。
──赋予职阶技能。
──开始植入所有英灵的情报与现代必要知识。
──保存至其他领域完毕。
──职阶技能赋予完毕。技能「圣人」……选择制作圣骸布。
──植入必要情报完毕。
──配对作业完毕。
──所有工程完毕。
──从者(Servant)职阶,裁决者(ruler),现界完毕。
睁开眼,这并非寻常召唤手段。过去从未发生过与现世连结如此薄弱的召唤,或许原因出在这次的圣杯战争……叫作圣杯大战的这场战役太反常了吧?
现界本身勉强完成,规格也没有太大问题,但这副躯体毫无疑问是个「法国人少女」,再进一步说,她其实也记得这位法国人少女大部分的记忆。与其说是一副肉体里面有两个人格,也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还更像是两个人格已经合而为一了。或许因为这个少女充满感性,且信仰深厚,所以完全接纳了寄宿于自己体内的圣女。
“……蕾蒂希雅,容我暂时借用你的身体了。”
少女如此称呼身体的主人。
然后找出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跟朋友打声招呼。少女下床,摇醒在旁边床上睡著的朋友。有点起床气的朋友听到少女的呢喃之后总算揉了揉惺忪睡眼,醒了一半。
“嗯…………什么?”
尽管少女听到那爱困的声音,心里觉得吵醒她很过意不去,但还是明确地告知:
“从今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朋友应该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严重性吧,只是随口「好啦好啦」地应声完就要滚回被窝里面过了几秒,才整个掀开被子弹起来。
“你胡说什么啦!”
“不好意思,我知道很突然,但我没时间了。”
“不是啊,什么叫作没时间,太突然了吧!为什么你可以在『晚安,明天见』之后立刻说这种话啦!”
面对困惑的朋友,少女表示「这是一趟长途旅行」、「无论如何都得去」以及「不用担心」。朋友张口结舌地听她说,呆了一会儿,之后才理解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如果无论如何都得去,那也没办法。”
“嗯,我会跟老师说明。”
“好……那,晚安。”
“嗯,晚安。”
少女没有以魔术对朋友下暗示,但身为Servant ruler的她,拥有让第三者相信自己所言的能力。
告知教师与同学自己要出外旅行,并让他们理解是一趟非去不可的旅途。虽然这种做法有些蛮干,但少女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扫掉心中杂念。
幸运的是,这副身体的少女原本就是住在学校宿舍,跟双亲离得很远。因此就算进行最多一个月的旅程,也应该不至于被发现。
将必要的换洗衣物、护照、教科书装进包包里,少女离开了宿舍。这个出借身体的宿主──蕾蒂希雅还是个学生。原本出身农村的少女,其实没有机会学习读写,所以在圣杯强行植入的情况下,获得现代语言的相关知识,老实说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话说回来,反常也该有个限度吧。”
本来裁决者应该不需要借用他人的身体,而会像一般的使役者一样被召唤,在即将成为战场的都市现界才对。
尽管如此,这次却以附身在他人肉体上的形式被召唤,而且召唤出来的地点竟然是自己的祖国──现在还保留过去影子的法国。
说起来,裁决者(ruler)通常会以第八位使役者的形式被召唤出来,但这次她是第十五位从者(Servant)。在过去执行的各种各样圣杯战争中,应该属这次的规模最大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次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圣杯战争才出现意外状况,还是有其他理由。
少女下定决心,不管怎样,既然都以裁决者(ruler)身份被召唤出来,只能排除万难执行任务了。
少女的真名是贞德?达鲁克,身为使役者的职阶是「裁决者(ruler)」。没有主人存在,是圣杯战争的绝对管理者。
裁决者就这样一路搭深夜巴士抵达机场,并从那里飞往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如果她能够灵体化,长途跋涉的问题就会更好解决,但似乎做不到。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自费(严格来说,是花蕾蒂希雅的钱)购买机票。光是想到之后是不是该跟圣堂教会或魔术协会报销,就让她感到有点郁闷。
她在飞机里面整理了一下获得的知识,目前已经理解作为战场的地点,是罗马尼亚的小都市托利法斯。那片土地的管理者【Seer】,正是主办此次圣杯大战的千界树一族。与之对立的,是被宣告叛离的钟塔魔术师们。当下的问题在于不是七位从者(Servant)互相争夺,而是即将以七位从者(Servant)对七位从者(Servant)这种异常规模开打的战事。
光是两个从者(Servant)对打造成的余波,都可能造成周围建筑惨遭蹂躏的结果;一旦规模变成七对七──两方阵营全面抗争,光想像究竟会造成多严重的破坏都令人无比忧郁。
或许自己以裁决者(ruler)身份召唤出来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吧?因为规模太大,大圣杯担心中途发生什么意外而召唤了自己……?不确定,现在应该还不到归纳的时候。
总之先去罗马尼亚的托利法斯,其他等到了之后再说。
算上转机、等转机等等的时间,少女抵达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的亨利?科安德国际机场时,前后花了一天半以上的时间。抵达的时间是下午,天气很遗憾地是阴天,被一大片黑灰色的厚重云层覆盖的天空,真的很符合「泫然欲泣」这种形容吧。尽管已经获得相关知识,但以最新建筑技术建造的机场,看在少女眼中仍是非常新奇。
或许是因为一直坐著,觉得腰部有些酸痛。漫长的空中旅程大概有一半时间拿来思考此次圣杯战争,另一半则用在祈祷这段旅途平安无事。多亏身为从者(Servant)获得的知识,让她知道飞机是一种什么样的交通工具,但知道相关知识,与实际搭乘又是两回事。老实说,虽然在知识层面上能够理解那么大的铁块为何能在空中飞行,但情感层面上真心不想理解。
……还好没有坠机。
手中提著包包,踏着轻快脚步的少女,对群聚在机场的扒手们来说,应该是绝佳的猎物。但不知为何,扒手们都没有找她下手的念头,他们没有无赖到会用骯脏的脚踏进清澈水塘。
托利法斯在布加勒斯特的东北方,必须找交通工具搭过去。看是搭巴士,或者搭便车──
“……唔。”
踏出机场的一瞬间,好几道视线贯穿裁决者。
但在她可以搜索敌人的极限领域,也就是以自己为中心半径十公里的范围之内,感受不到从者(Servant)的气息。
尽管裁决者(ruler)的搜索能力强大到连暗匿者(Assassin)的「气息遮断」都无法生效,但依然抓不出什么,只有感觉到视线的话──
“……千里眼魔术,不然就是使魔了吧。”
可以看到远方的魔术大体来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使用千里眼魔术,透过水晶球或镜子一类的东西观察远处的方法。只要有某些媒介,就可以在安全的工坊内监视外界,所以大多数魔术师都有学习这种魔术。
另一方面,使魔则是在小动物或自身肉体上动点小手脚,藉此创造仿制生命体的魔术。跟主人之间连接了因果线【Line】,可彼此共享五感,这也是普通魔术师都会修习的初级魔术。
裁决者(ruler)张望了一下灰色天空,发现无数鸽子正目视著这边。看来,那些鸽子应该就是使魔……但不知为何,这些鸽子的眼中却看不出知性的光辉。一般来说,魔术师会将自身的头发或血液分给使魔,因此即使使魔无法说话,还是应该能够感觉出某种程度的知性。
尽管如此,这些鸽子的眼神就只是单纯的鸽子,但它们很明确地在观察自己。难道是给鸽子下了暗示并加以操控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兜圈子的方法?
裁决者狠狠地往远见魔术看过来的方向以及鸽子们瞪了过去,虽然这一瞪没有灌注任何魔力,但视线应该已经将自己的意图传递出去。
被远见魔术观察的感觉消失,鸽群也一口气鸟兽散。
确认结果之后,裁决者(ruler)吁了一口气。
……基本上,裁决者(ruler)不会参与圣杯战争。但因为处在必须审判违反规则的使役者或主人立场上,自然必须有一定程度的战斗能力。
很少有人会经历过两次,甚至三次圣杯战争。就算有,基本上也没有人经历过裁决者显现的圣杯战争吧,所以对方应该是想掌握裁决者的实力。
“这么一来,下判断就变得更不容易了呢……”
这次圣杯大战对裁决者来说,有一个部分非常有利。十四位使役者分别以七对七的方式归属两个不同阵营「黑【Ne】」,这就代表至少可以避免十四位从者(Servant)零散地分头行动。
光是想像十四个从者(Servant)随性地大闹,就觉得根本是恶梦一场,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彻底毁灭整座都市。
“总之得想办法前往图利法斯……”
她嘀咕著寻找开往托
图利法斯的巴士,但这里似乎没有车直达托利法斯。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前往中继地点锡吉什瓦拉,接著再往托利法斯去。
但是下一班开往锡吉什瓦拉的公车要明天才来,裁决者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到处询问有没有车要去图利法斯,有的话愿不愿意顺路载自己一程。
结果,一个头戴猎鸟帽、脸上挂着眼镜的削瘦老人回应了她:
“我确实打算去图利法斯一趟。”
“这样的话──”
“但那里跟锡吉什瓦拉不一样,不是什么观光胜地,除了有一座很大的城堡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那座城堡还是私有土地禁止进入。我是觉得弗拉德三世的老家锡吉什瓦拉还比较有学习历史的价值啦……”
“不,因为我有亲戚在图利法斯等我,能不能麻烦你?”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懂了,不过前座我要放置易碎物品,只能让你坐在后面的货台上,可以吗?”
“你愿意让我搭车就够了,坐货台也不要紧,谢谢你。”
“记得向神祷告不要下雨喔。”
老人让她上了后方货台后笑着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祈祷。”
裁决者认真地点点头回应。的确,会不会下雨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
不断响起像是踢飞空铁罐的「喀啷」声,货车总算稳定下来开始前进。裁决者一边感受车辆带来的震动,一边望著流逝而去的布加勒斯特的风景。
车子「叩」地大大晃了一下,排气管开始排出黑烟。
“……果然还是跟马不太一样呢。”
虽然同样是交通工具,但马那种生物性晃动跟汽车这种机械带来的高频率小幅震动还是不尽相同。或许因为速度和耐力较优,因此牺牲了舒适度。裁决者回想起过去跟她一同驰骋沙场的白马,那是一匹好马……但在康白尼的那一战失踪了,想来不是被杀,就是被骑走了吧。
车速渐渐加快,放在货台上的几个木箱也「喀哒喀哒」地摇晃起来。速度意外地跟马差不多,但应该只是现在搭乘的这辆卡车性能在平均以下吧。用马来比喻的话,就是即将迈入高龄阶段。
但毕竟车子跟马不同,不会半途疲累喘不过气,目前卡车正以悠哉的速度往托利法斯前进。
“爷爷,大概多久之后会到图利法斯?”
裁决者询问驾驶座上的老人,他一边哼著歌一边回答:
“嗯──照这样开应该十二个小时左右吧。”
“需要这么久吗?”
“没办法,因为途中会休息。”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确没办法。”
裁决者(ruler)尽管有点意志消沉,突然想到一件事,从包包中取出教科书。
“像我这样的农家子弟也可以接受教育……这个世道很好。”
圣杯虽然有植入在现代生活所需的必要知识,却没有告知教科书的所有内容。裁决者附身的少女教育程度,同时等于她拥有的知识极限。
“……完全看不懂。”
虽然有预感会恶战苦斗好一阵子,但裁决者还是认真面对起数学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