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正式开打之前,主人和使役者们按照各自的想法,在千年城堡度过他们那非常短暂,只是一点小空档的闲暇时光。
「黑」之弓兵(Archer)被召唤出来之后,替菲欧蕾推轮椅就变成他的工作。跟其他组相比,他俩之间的关系可说非常良好。菲欧蕾全面性地信赖弓兵(Archer),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几乎都与弓兵一同度过。
“请问是这个吗?”
“嗯,谢谢。”
菲欧蕾确认过弓兵递出的药水和药粉之后,一口气喝下它们。那些药可以缓和她无法行动的双腿带来的痛楚,类似一种镇痛剂。副作用会带来无法抗拒的强烈睡意,但菲欧蕾认为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解决,问题不大。
菲欧蕾一边等药物生效,突然想起她还没问从者(Servant)那个很重要的问题。
“……弓兵(Archer),我想起我还没具体问过,你的愿望是什么?”
弓兵(Archer)寄托在圣杯上的愿望,是菲欧蕾还没触及、对从者(Servant)来说恐怕最重要的事项。当然,她当初也想过要问,但那时弓兵(Archer)只说了「是很微小、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愿望,之后应该有机会告诉你」带过话题。在这次召唤出来的使役者中,应当最诚恳的他都这么说了,所以菲欧蕾也暂时不追究。但既然前哨战即将开打,她觉得这个部分还是该问清楚。
“希望圣杯帮忙实现的愿望啊……若说没有,的确是骗人的。”
弓兵面露些许难色,有些支吾其词。对「黑」阵营来说,最该优先实现的,就是枪兵(Lancer)──弗拉德三世的愿望。当然,每个从者(Servant)都各自有想实现的愿望,一定会暗中寻找机会,但大前提是必须打赢这场圣杯大战,因此首先应将注意力集中在与「红」阵营的对抗上。
弓兵(Archer)应该是担心如果说出自身愿望,会不会引起内讧吧。菲欧蕾对他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担忧。
“你不用担心,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身为你的御主(master),当然该以你的愿望为最优先吧?”
“……御主(master),谢谢你。另外,也希望你不要对我的愿望一笑置之。”
“这是当然。”
弓兵(Archer)有些羞赧地低头。
“我的愿望很任性……我希望能取回寄放在神明那里的东西。”
“寄放在神明那里……该不会。”
“嗯,我的愿望是希望普罗米修斯将我寄放的『不死』特性归还给我。”
菲欧蕾在执行召唤之前,理所当然彻底查阅过所有关于咯戎的传说。咯戎虽然留下许多传说,例如他不幸的身世与教导过许多英雄的事迹;但其中最有名的,应当就属他是如何化身为天上的射手座吧。
他不幸被大英雄赫拉克勒斯与半人马族人之间的斗争连累,赫拉克勒斯射出的九头蛇毒箭不小心射中了他的膝盖。
咯戎是不死之身,所以不会因此死亡。但长期苦于九头蛇毒煎熬的他,最后终于无法忍受,请求宙斯将自身的不死特性转嫁给普罗米修斯。宙斯心疼最终以这种方式得到安息的凯隆而让他升天,据说他就此化身为高挂天空的射手座。
“我并非觉得失去不死身很可惜,只是我的不死特性乃父母赠与我;放弃了这个特性,那我就等于是咯戎,又不是咯戎了。”
男子静静地低语对父母的敬爱之意。
“──可是弓兵(Archer),你……”
菲欧蕾说到这里连忙住口,因为再说下去就等于侮辱对方。依照传说,咯戎是化身成马匹的父亲,大地与农耕之神克洛诺斯与女神母亲菲吕拉**后产下。但菲吕拉生下他之后,看到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为马的模样却悲叹不已,最终变成一株菩提树。
也就是说,咯戎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情,而他本人想必比任何人都更理解这一点。
弓兵(Archer)带著沉稳的表情,像要贯穿菲欧蕾的眼眸般直直看著她。
“……确实,我没有受过父亲与母亲疼爱。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取回能证明我们血缘的象徵。”
这么说完后,他显得有些抱歉地继续说:
“我不否认我的愿望充满私情私欲,说起来就算现在恢复了不死之身,我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不过,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对咯戎来说,这还是他与父母之间的些许联系。
“弓兵(Archer)……我的愿望也充满了私利私欲,因为我想要那座圣杯,只是希望它能『治好我的双腿』而已。”
菲欧蕾?佛尔韦奇?尤米多雷尼亚的腿不能动,这跟她的魔术回路有密切关连。她的魔术回路在双腿上,但从她一出生,魔术回路就发生突变,导致她的双腿完全丧失功能,有时候甚至会被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要说治疗方法当然有,不过必须摘除她身上所有魔术回路,这等于要她放弃魔术师生命。
菲欧蕾修习人体工学与降灵魔术,学会如何给派不上用场的双腿找出替代方案。降灵可以代替她无法动弹的双腿完成任务,使用扫把也可以在空中飞行。
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腿,同时她身为佛尔韦奇家的继承人,无法也不想舍弃魔术。
所以,她只能指望圣杯带来的奇迹。让魔术回路维持现状,并使双腿恢复功能。啊……多么奢侈的愿望啊。
“原来如此,因为不想牺牲任何一边,所以只能寄望奇迹发生。”
“是的……弓兵(Archer),与你切身的愿望相比,我的愿望根本渺小不已,肤浅又丢人。”
“会吗?我能理解要魔术师抛弃魔术有多么沉重,也能理解以自己的双腿立于大地有多么愉快。这并不肤浅,你也无需因此感到羞耻。”
菲欧蕾心想「就是这样」才肤浅。她心里明白,当自己说出愿望的时候,弓兵会安慰自己,也知道他会用这样的说法安慰自己。
当然,菲欧蕾没有说谎。她的确想要治好双腿,心里也认为这个愿望很奢侈。即使如此,她依然打算以魔术师身分取得万能愿望机圣杯、所以不需要软弱、引起他人同情的话语。
然而,她却以软弱……没自信、觉得自己的愿望很可耻的态度诉说,明明没必要这样做,这只是与生俱来的体质。为了避开成为中心焦点而表现得谦虚且戒慎恐惧,且她从不觉得这种虚伪假装很可耻──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弓兵(Archer),谢谢你。”
菲欧蕾红着脸说。嗯,希望获得称赞,而且不要别人,要来自这位弓兵(Archer)对自己的称赞。希望他伸手摸摸头,希望他在耳边低语慰问。然而,菲欧蕾也觉得总会下意识表现出引人同情态度的自己非常可憎。
真的,非常肤浅──
尽管如此,弓兵(Archer)的一番话还是令她露出微笑。菲欧蕾怀着这种与恋情和爱意不同,有些清纯又有些扭曲的情意,缓缓闭上双眼。
“弓兵(Archer),看样子药物生效了,我先睡一会儿,你可以自由行动。”
“御主(master),我明白了。”
弓兵(Archer)轻巧地不发出任何声音,退出了菲欧蕾的房间。
考列斯?佛尔韦奇?尤米多雷尼亚其实不想参加什么圣杯战争,说得更直接点,他根本不想当什么魔术师。他喜欢魔术。亲手掌握科学无法解释的没道理现象,这种快感不是其他事物所能比拟。
但是即使如此,他并不想把一辈子都奉献给魔术。毕竟魔术师虽是人类,但变得不是人类,都是些「非人哉」的家伙们。确实,现在不像中世纪那样,可以为了钻研魔术而一口气残杀好几千人,可也只是因为不想让魔术暴露于普世之下。
魔术师是跟所谓人情、温柔等好听话相去甚远的求道者。这就是魔术师的本质──而卡雷斯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考列斯被要求学习魔术的理由其实很过分,因为他要当姊姊菲欧蕾的备胎,就只是这样的存在。说起来,考列斯自己也乐意接纳这点。要背负一整族的命运太沉重,但学学魔术倒是轻松得多。
时光飞逝,菲欧蕾成为佛尔韦奇家当主,等她看到千界树一族族长的位子时,卡雷斯也开始摸索其他道路。要当一个没有任何成就的魔术师终老一生,还是去追求不一样的人生呢?
在这个时候浮现出来的,就是这场圣杯大战。当初,考列斯只被任命支援菲欧蕾,但他一造访罗马尼亚,令咒便跟著浮现。
这么一来也没什么好说,就算其他熟练魔术师的嫉妒眼神让他不便发表意见,但他也不得不以主人的身分参加这场圣杯大战。
很幸运的,他马上就从菲欧蕾的知己自由魔术师手中买下「弗兰肯斯坦的设计图」,是可用来当作触媒的圣遗物。
顺利完成召唤,同时藉由人工生命体供应魔力,以及她本身的宝具可以辅助供应魔力两种方式,解决使役狂战士(Berserker)时影响最大的消耗大量魔力问题。
眼前的问题只剩下一个。
“……那家伙,真的强吗?”
这问题不大,却很重要。狂战士(Berserker)……真名弗兰肯斯坦的她,狂化等级意外很低。虽然没有办法说话,但能分辨敌我双方,也可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
不过……考列斯怎么样也弄不懂,为什么原本应该是身高超过两公尺的高大男人的弗兰肯斯坦,现在却变成了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的少女模样。他没有像鲍里斯?卡洛夫或劳勃?狄尼洛那样的立场,原本以为是一个不小心召唤出弗兰肯斯坦的新娘,但看来她就是弗兰肯斯坦──说得更正确点,是弗兰肯斯坦博士创造的人造人──这点应该没错。
这个少女真的能作战吗?这就是考列斯当下的烦恼。
这样的她却不顾会给主人带来的负担,总喜欢实体化在城内徘徊。虽然要她灵体化、实体化的主权掌握在考列斯手上,但强迫她灵体化惹她不高兴也很困扰(她不高兴的低吼声会在脑袋里回荡)。因此,现在他处于放置自身使役者不管的状态。
……话虽如此,弗兰肯斯坦并没有到处闹事,大多都在城堡中庭的花园摘花或看看天空。骑兵(Rider)虽然偶尔会去找她聊天,但她几乎不予回应,就算有回也只会表现出不悦。
考列斯既然都被选上当主人了,自然也有他的矜持。既然对方可以沟通,那就该好好谈过一次。如果可以,也希望她能理解一下主人与使役者之间的上下关系。
就这样,考列斯决定找狂战士(Berserker)好好谈谈。
来到中庭,就看到「黑」之狂战士(Berserker)果然在中庭的花园摘花。虽然觉得这个情境有点不吉利,不过考列斯还是自我激励之后,踏出脚步。
“……嗨,你好啊。”
总之先举手轻声打招呼,狂战士(Berserker)瞥了自己的主人一眼,接着立刻别过头去,明显就是不想理人。
虽然考列斯有点不爽,但这时候发脾气对事情也没有帮助。应该要冷静下来,好好讲清楚才对。
深呼吸……说出第一句话。
“啊──那个,就是,对不起。”
低头道歉。虽然心里决定好要明确告知上下关系,但考列斯做出的第一件事是赔罪。狂战士(Berserker)再次看了看他的脸。
“就是,那个,因为我顺口说出了你的真名对吧?”
“……呜呜。”
狂战士马上发出不满的低吟。考列斯心想果然是这样啊,总觉得她好像对自己抱持一种不耐烦的感觉。
“因为之后可能会跟他们为敌嘛,真的很抱歉。”
“……呜……”
狂战士(Berserker)点头同意他说的话,低吼声也不再显得那么不悦。或许因为知道考列斯有正确地理解圣杯大战「之后」可能会怎样,而感到安心了吧。
“只是呢,我目前的想法是要尽可能在这场圣杯大战中幸存下来。你觉得呢?”
狂战士握着摘下的花,无言点头表示同意。
“好,狂战士(Berserker),我们从知己开始吧。”
“……?”
考列斯对不解地歪头的狂战士(Berserker)说明。
“在召唤之前,我原则上详细调查过所有关于你的资料,但传说并不一定正确,而那些偏差很可能造成致命的事态发展。我现在开始说明关于你的事情,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要纠正我喔。”
狂战士意外干脆地点头同意。
维库托?弗兰肯斯坦是一介学习自然科学的学生,他被创造「理想人类」的偏执想法缠身,花了两年岁月,成功赋予了生命给没有生命的拼接肉体。
按照他的理想,应该是一个聪明、美丽,真的可谓完美的人类诞生;然而实际完成的是一个丑陋的怪物。弗兰肯斯坦因为太害怕将她再次分解,并逃离当场──
但是,那个怪物就算遭到分解仍然活着。她重新接好自己的身体,执拗地一路追踪弗兰肯斯坦直到瑞士日内瓦。这是一出由憎恨与思慕之情构成的追逐剧。
她恳求父亲弗兰肯斯坦。
──我并不想给你造成困扰,但你所创造出的我只能孤单存在这个世界。
──孤独很难熬、很苦、很痛,求你至少、至少再创造一个我。你应该做得到。
──请创造一个可以作我伴侣的存在。
弗兰肯斯坦毫不留情地拒绝,这不是可不可以做到的问题。对他来说,他花费了所有精神创造出眼前这个人造人,结果生出这样丑陋的怪物;还要他再做出第二个?光想就觉得可怕。
说到这里,考列斯先停了下来,看看狂战士(Berserker)的脸。
究竟是维库托?弗兰肯斯坦的审美观有问题,还是──尽管外表这么美丽,她心中仍有无法掩盖的丑恶一面呢?考列斯不得而知。
当她理解维库托?弗兰肯斯坦不断反覆的「做不出来、再也做不出来」乃是事实之后,陷入深深的绝望。
即使如此,还是要逼他做出来。
她杀了弗兰肯斯坦身边所有人、杀了毫无关连的无辜人士,最后甚至杀害了他最爱的未婚妻。
尽管做得这么绝,弗兰肯斯坦还是拒绝一切,只是一直逃避。
他身上早已不复见原本快活、才华洋溢的青年形象,虚弱得像个年过六十的老人,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怀著后悔之情,在北极发疯身亡。
──应当憎恨的对象消失,应当思慕的男人也从世界上消失了。
她告别据说是最后看著弗兰肯斯坦死去的男人沃尔登,在北方尽头堆起一座柴火小山,一边说著「我的灰烬啊,乘著风散落大海吧」,一边点燃烈火烧死自己──
这就是弗兰肯斯坦在偏执之下创造出的怪物最后下场。
考列斯说完狂战士(Berserker)的生前事迹,这之间她没有插嘴过一次,或许她觉得不管对不对都不是很重要吧。
“……好了,狂战士(Berserker),我想你的愿望是『获得一个跟你一样的伴侣』对吗?”
“呜呜。”
她点头了,看样子没猜错。
“……城堡里面的人工生命体们不行吗?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吧。”
……
狂战士粗鲁地把手中的花砸到考列斯脸上,但意外地不痛,让考列斯有点吃惊。
“……就是不行喽。”
狂战士用力点头,她似乎也有不能妥协的事项。
看来如果不是弗兰肯斯坦创造的人造人就不行吧。毕竟要一个死人创造出活人,这的确是不靠圣杯的奇迹就无法实现的事情。
考列斯自己归纳出结论,这时狂战士突然探头过来窥探他的脸,灰色的眼眸从长浏海的缝隙之间露出,她抓住考列斯的衣服,轻轻扯了扯。
“你想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狂战士(Berserker)首肯,考列斯心想:该怎么办呢?按正常来想,只要说想抵达根源之涡就可以了事。毕竟魔术师就是为了那个目的奉献人生的存在,而既然圣杯已经给予狂战士一定程度的知识,应该不至于对这点起疑才是。
可是,他讨厌说谎。
“啊,这个,其实我还没想好耶。”
“……呜。”
被瞪了,考列斯觉得很抱歉地搔搔头。
“不是完全没有喔。我好歹是个魔术师,当然也有想抵达根源之涡看看的想法……只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有其他愿望想实现。”
考列斯最大的疑问就在于,虽说圣杯是万能的愿望机,但真的这么容易就可到达根源之涡吗?若说它能开启抵达根源之涡的第一步,就很有可能了吧,但这条路还是无比漫长。
“总之,不实际面对那个状况我就不知道。举例来说,战争之后有可能姊姊死了,而我想让她复活。这么一来,我想许的愿望就会改变,比起追求一百年后才可能到达的根源,我会选择眼前的姊姊。”
──不过,姊姊应该不会设法让我复活吧。
考列斯茫然地这么想,狂战士(Berserker)则「呜呜」地低吟,看样子某种程度上表示赞同。
“如果你明白就好了,那我先回房了喔。”
狂战士(Berserker)一把抓住正准备站起来的考列斯衣服。他一回头,一朵花突然递到眼前。
“……要给我吗?”
狂战士(Berserker)点点头,所以考列斯心怀感谢收下。之后,她又开始摘起花,接着一一撕碎花瓣。考列斯见状急忙退开,毕竟这里没有水池,要是被她丢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