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面前的事物已经能够面前被分辨出来。

抬头便能望见墨色的叶子，生长在今年年初刚被移栽到院子里的三四米高的小树上。

与墨色相对应的，则是长在它们周围，映在眼中一片雪白的叶子。

实际上它们都还是几近枯黄的叶子，在东边初升的太阳微弱的光线照耀下，呈现出两种相对立的色彩。

着实美妙而梦幻，在新的一天开始时有了这样的发现，想必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不错吧。

少年缩了缩脖子，将双臂的袖子对在一起，不愿意让任何一缕风抓住机会溜进自己的衣服中。

冬天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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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脚下踩稳无误，枯楼一抬头就瞅见他那位第一个被雷劈中的导游步履匆忙而轻快地靠了上来。

周围的掌声逐渐平息下来，了解到谁才是那位“幸运儿”的人们继续各做各的事。不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外来者则开始忙碌着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您的运气还真是好啊，枯楼大人。”胖商人忽视了雇主脸上复杂的神情，自顾自地感慨道。

“参加这座城市里最重要的宴会、咳，哦不，这里称之为，一种‘仪式’。”卓洛清了清嗓子，终于是想起了自己来这儿是为了工作，“这是平常人重金难求的机会，据说，麦卡士那边您或许认识的某个老头儿，用了十几颗魔灵矿也没能在D-D先生举办‘仪式’前成功取悦他，获得这样的机会。”

见身后的雇主久久没吱声，卓洛收回见证奇迹后的兴奋之情，有些犹疑地开口问道:

“您怎么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哦。”

枯楼忍住了施行不雅之举的冲动，改为抬头望天，可刹那间他似乎瞄见蓝天中多出了一抹粉色的身影，两眼像是见到了什么污浊之物般连忙闭上，又重新低下头来。

“您看起来一点也不情愿得到这么一个好机会。”他的导游嘟嘟囔囔着，仿佛是正在琢磨着该用怎样的事物来打动他的雇主。

“‘柚’就要锁城了，在仪式结束之前，所有的访客和当地居民都不得离开。”卓洛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实事求是，告诉自己的雇主纵使想跑也早就来不及了。

“而且，寻常的转移魔法现在也被设置了禁令——”

“好了。”枯楼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我知道的。”

凭玛希里拽他上去又进行了道歉的这件事来下个结论，他就能猜测这桩莫名其妙盖在自己头上的事情足够麻烦。

“你看起来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

枯楼的目光越过挡在眼前的胖商人投向对方身后的街道，他发现被他随意命名为“纯白”的白发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较为热闹、拥挤的街道人群中。

“当然。”卓洛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他认识到自己的雇主开始移动，于是也匆忙活动起来，跟上了枯楼的脚步。

“你见到玛希里了吗？据说是生活在‘美食之都’的一条龙，嗯嗯，伟大的龙，就好比是普通人心目中值得敬仰的神明——”

“……”

眼前快步前进的雇主忽然间停了下来，很快反应过来这一点的胖商人也连忙刹住了脚。

“嗯。”枯楼没有转身，于他眼中，“纯白”也不再向前，回过身等待着他们前来同自己会合。

“嗯？”卓洛有些不能理解他们的二把手这个回答的意思，秉着困惑的念想，试探着又补充了一句询问的话，“怎……发生了什么吗？”

“我见到玛希里了。”枯楼回答的是他之前的问题，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闷声说着。

他像是一点也不担心卓洛会听不见似的，不愿意提高自己的音量，在原地踌躇了几秒，却是往胖商人的位置靠近了几步。

“诶？”

卓洛顿时有些慌张，担忧着是否是自己多说或说错了些什么，他与他们的二把手之间本来也没差多少距离，不出几秒枯楼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找一个安静的，能使用空间类魔法的，不会被别人打扰的地方……吧。”

他们的二把手低垂着头，声音仿佛被压抑到了极致。

枯楼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也许只是想将意识到了的某些事情告诉一个或许能够依靠的熟人，意识海洋中的精灵小姐在异变之后又开始装聋作哑，而他又从未信任过疑似被“唤神法阵”召唤出来的“纯白”。

唯有向卓洛吐露一些在未来已成定数的事情……他如是想着，抱有自私的念头，不能让自己一个人感到痛苦和无助。

“可怜的卓洛，他只是个事外人。”

枯楼稍微扭头瞥了一眼身后，发现“纯白”又跟了上来。

二者跟着几乎熟悉这座城市每一条街道的卓洛在巷子和各处用餐的场所中七拐八绕，也不知怎么地绕回了一个看似有点印象的地方。

店家的招牌上用方块字书写着“克洛普眼魔球汤”几个字符，他们应该是回到了进入“柚”之后第一个来拜访的店里，也许客人们都被眼球的外形或是汤底的颜色吓到，里面的人当真不多。

对灵力和魔力的屏蔽也神奇地没能蔓延到这儿，除了“转移”被百分百禁止了之外，在其他地方施展不出来或是一展开就露馅的空间类魔法也能暂时性地进行构筑。

枯楼挥了挥手，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们二人与店内其他的客人。

“您在上面遭遇了什么吗？”胖商人凑上前去，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桌子上。

“它就要死了。”枯楼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然卓洛得到了结论。

“哈啊？”胖商人大脑一时没拐过弯来，困惑着“它”指的是谁。

“你问我玛希里怎么了……”回想起出自对方口中、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声音，他就感觉头痛欲裂，“它就要死了，也许是明天，也许连这个晚上都熬不过。”

枯楼到达过龙族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他并没有因为“鹅掌木”还是“咸蛋黄”的声音感到痛苦，这种状态喻示着灵魂的分裂，是他内心中承认自己是怪物的部分正在同坚持自己还是人类的部分产生争执。

一切情感理应在玛希里脖子上的窟窿映入枯楼眼帘之时便爆发开来，但被希望自己仍旧被认知为人类的游灵强行按了回去，于是悲伤和怜悯的痛苦情感化作了尖利的针刺，一根根地扎在了他自己的心窝上。

“枯楼大人？”卓洛不敢在纯白的领地太过大声地叫唤他们二把手的现用名，并不迟钝的胖商人瞬间就发觉了雇主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您在说什么？”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玛希里可是被写在食谱、写在配方中类似神明的存在……卓洛瞪大着眼睛，或许用“真正的神明使徒”来称呼那条无私的龙族更加恰当。

这算是诅咒吗？一位强大魔法使言出必随的诅咒？难怪他们的二把手命令自己来到这么一个鲜有人在的地方——若是被其他的当地居民听见了，他们恐怕会叫嚣着抢夺回枯楼拿到的那个“机会”，顺手还把枯楼也撕扯成碎片。

“这不是诅咒。”

坐在对面的二把手抬起头来，目视着他一点一点地坐回座位上，不再趴在桌上凑近了聆听。

枯楼似乎是听见或是看破了卓洛的心中所想，脸上本就惨淡的笑容逐渐消失，单手伸到卓洛眼前，两指之间轻轻一搓。

无声的屏幕展开在胖商人面前，它其中的画面被不断放大，最终定格在了小龙长长脖颈上的窟窿上。

“那里缺了一枚鳞片？”卓洛喃喃道，他似乎想起了这意味着怎样的事实。

“他们一旦遭受外力逝去，全身血肉灰飞烟灭，留下一具干枯的骨架。”

胖商人从脑海中摸索出了也许是有关的信息，从衣服腹部的口袋中掏出一片好似被对折过的晶片，敲打着企图开启它从而“想起”更多的相关内容。

“同行们还说，让龙族就那么死去的话，一身宝石般的鳞片也会变作灰烬和尘埃，这太可惜了，所以他们往往不会轻易让未被榨干利用价值的龙辞别这个世界。”

“玛希里把它链接心脏的鳞片取下来送人了？”

卓洛直瞅着画面中嫩粉色的小龙，惊讶之情难以掩饰，若不是他们黑一侧的二把手就在边上，还是自己先前的一位发现者，他早就一句脏话窜出嘴中，狠狠地发泄一通嘴瘾。

“这一目了然。”枯楼回答道，“时间应该不长，但是这不是能够被挽回的事情。”

那个窟窿的存在就能证明一切，无需更多言语上的解释。

“也许，它想坚持到这次仪式过后。”

“他们心中的神明使徒可从来没有被邀请过……”枯楼皱了皱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似乎是被与意识海洋融合的一部分记忆给影响了，“玛希里这次也没有被邀请。”

它甚至无法掌握住语言中的自然力量，让血脉中的狂暴侵入了语言之中，这也是他感到一阵阵头痛的另一个理由，也是常人能够理解和感受的理由。

不过……枯楼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加昏暗了，将这件事以“分享”为目的告诉了卓洛后，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现在要担心的只有面对憎恶异族生物的准城主这件事了”，这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类应该思考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