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尤劲是铁了心要立即处理掉难题,沈老板虽显无奈,亦没讲出推托之词:“好楼下等我一会。”
回进屋内,两三分钟后,沈老板便拉开了房门。
一看,尤劲就堵在门口中央。
脸上流露片刻不解后,沈老板不由苦笑:“干什么,还怕我跑了?”
确实就是防着这手的尤劲,嗤笑间回以默认之色,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沈老板摇摇头,独自一边率先走下楼梯,一边晃着把车钥匙悠悠道:“跟上,哥哥带你兜兜风。”
待跟着沈老板下楼走出大门,且来到这幢房子的背面时,尤劲才知道,真是要“兜兜风”了。
是因沈老板乘上的,并非寻常汽车,而是一辆路上颇为罕见的宝马挎斗摩托。
随着引擎的低吼,早已将车发动完毕的沈老板,朝尤劲招招手:“小的家,带路。”
其实,说动沈老板同去李凝思面前后,尤劲的心已然放下一半。
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比之来程实改善许多。
只是为了维持作为受害者的形象,好让沈老板之后办事尽心,尤劲才尽可能压制着兴奋之情的流露,坐进了这种幼年时一度很向往的摩托挎斗。
斜瞟着尤劲那紧绷着的脸,沈老板轻笑一声:“放松点这表情,再给你面前架挺机枪,我们就成东洋乌龟的开路部队了”
说话间,车便上了路。
或因还是想着先在路上问问有关“三人”和“四度逆流”的概况,沈老板控制油门的右手始终很悠哉,使得车行速度亦很悠哉。
尤劲当然是心急些:“这慢悠悠的是在检阅部队么,沈大帅?”
沈老板嘿嘿一笑,且侃侃指教道:“赛车跑车,要嗡得一声呼啸而过,开这种复古重机,要的就是在不紧不慢中,两侧行人纷纷朝这边行注目礼的感觉”
话至此,沈老板拍拍尤劲:“快看旁边,旁边公交车上有个小姑娘看你看得把头都伸出窗外了”
尤劲稀里糊涂地顺着沈老板的话看向右侧并行的那辆公交车,看到唯一打开的那扇车窗中,只有个明显犯了晕车的老太太,正把头伸出车窗在干呕。
随着一声嗤笑,他的后背又被沈老板一拍。
“也真会相信在我旁边,真有小姑娘朝这边看么,也肯定是在看我咯”
尤劲是除了一句“我册”,都不知该说什么。
沈老板的笑意转而柔善:“你看,我都答应帮你摆平了,还板着个便秘面孔”
“这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一定要帮我摆平。”
“一定,一定摆平。”沈老板一正色,“不管你想摆平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你钟意,我都帮你摆平。”
言罢,却未等到尤劲接话,沈老板又打破沉默:“怎么,还不放心?”
“希望你能办到吧”
沈老板学起了尤劲前一句的凝重口气:“这不是希不希望的问题,而是你一定要相信我能够摆平。”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既然我已答应插手,成功抱得美人归的好心情,你其实可以提前享受起来了。”
几句话间,显然很在意尤劲的心情。
尤劲一时没明白路数:“你这是”
沈老板笑得更开心了:“所以,在这通往成功的半路上,趁着夏日凉风,我能问问我想知道的么?”
到这份上,尤劲实也没必要计较什么:“你问归问,别越开越慢就好。”
顶着并不强劲的迎面风,半小时路程间的问答中,有关今次逆流前的二人交集,沈老板姑且了解了个笼统。
尤劲为了坐实自己确系被沈老板坑到,言语间则着重强调了回溯前夜两人的探讨内容。
是年,李凝思尚未迁入青果公园,仍住在北区的公寓楼中。
终按着尤劲的指路,摩托停在目的地楼下,利落熄火后,沈老板忽将钥匙往尤劲胸口一抛。
尤劲吓一跳似地接住:“干什么?”
“给你啊。”
“我又没摩托车执照”
“神经病,我让你先保管一下钥匙,又不是把车送给你。”
笑骂完这句,沈老板的脸跳帧似地切至凝重之色,直愣愣地盯着尤劲看了起来。
尤劲不解用意,皱眉回以对视:“又怎么了?”
却见沈老板蓦然再度发笑,且很快笑得开始发喘。
直到笑意稍缓,他才说道:“不是前面路上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照这么讲我大概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把你给”
也不知是笑劲又回上来了,还是实在不好意思完整说出“把你给坑了”,沈老板话说一半,便一手捂住嘴咯咯发颤,另一手则朝尤劲不住地作出应是代表歉意的摆手示意。
已然到了解决问题的关口,尤劲本没必要再发责难。
然而,沈老板是越笑越放肆,有一眼没一眼偷瞟过来的样子,就好像尤劲是个在坑房里被他扔了个鞭炮,而后被炸得满身尽是黄金水的倒霉蛋。
受着元凶的嘲笑,尤劲当然会咬牙切齿:“你他妈的好像还很有成就感么?”
“没有,没有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沈老板努力收敛笑意,“我只是”
“只是什么?!”
终于顺过气息的沈老板,强挤出了正经的表情:“我只是想说,如果在逆流前,我明知会坑到你,还故意隐瞒那在当时,我就肯定已经有了事后帮你摆平的打算。”
说到这里,见尤劲似乎不忿更甚,沈老板接着好言道:“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的人品我这个人,倘若明知做一件事会留下烂摊子,那是一定有了擦干净屁股的把握,才会去做。”
“相信你的人品”尤劲抽着眼角干笑起来,“照你这人品,谁人如果水性好到可以轻松搭救落水者的话,平时走在河边,是不是想踢谁下去就踢誰下去了?”
沈老板扯这些话,本是打着他的小算盘:既已答应帮忙,与其以这副赎罪者的身份出场,不如搬出点周旋理论,把自己的现时立场扳得偏向于施助者一点。
怎奈对面根本不吃晃点,他只能重新端出抱歉之色:“不是所以,我才说不好意思嘛”
尤劲翻翻白眼,转身走向门禁按键处,站定稍作愣神后,他按下了1601。
嘟嘟声响起,又过了十来秒,门禁的扬声器传出一个女声:“请问找谁?”
无须分辨,这正是李凝思的声音。
想起白天李凝思那副冷然之色,尤劲咽了口唾沫,吃力地将声线调至平和:“是我,我现在找你”
对面追问:“你是哪位?”
“我是尤”
姓名尚未报全,扬声器中,便是一下伴着电流杂音的啪嗒挂断声。
也就是这一时间点,李凝思尚且未曾和尤劲通过电话,并不熟悉他这副经电子设备传达过来的嗓音。
否则,都不用追问“你是哪位”,呼叫就会被挂断。
开局不利,尤劲脸上倒是无甚波动。
这状况,本在他意料之中。
站在一旁的沈老板,却又咯咯笑出了声:“你这不会是自己做过什么让人家小姑娘生厌的事,再编个故事把责任扣到我头上吧?”
一看尤劲回以冷眼,沈老板连忙赔笑:“不管是谁的责任,今天都由我来帮你摆平。”
尤劲面无表情地用手比比面前铁门,显然是说:先帮我想想怎么进去。
沈老板二话不说,抬起一手即伸向了门锁。
像这种大铁门防盗锁的设计,靠外一面只有钥匙孔,空手过去本无意义。
但是,以尤劲对于沈老板的印象此人身上的异常之力,绝对能够赋予这个无谓动作以实际意义。
一只可以将人像炮弹一样从车窗扔出去的手,想要拔掉个铁锁头,大概不会比拔掉个酱油瓶塞难到哪里。
所以,尤劲急忙伸出一手,去挡沈老板这下一步大概是要破坏锁头的动作。
毕竟不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仅仅为了去找自己的女朋友,给一幢楼的人带来安全隐患的事情,他当然不愿意。
然而,伸过去阻挡的手,生生什么都没碰到。
倒不是沈老板出手太快,才让尤劲挡了个空
单单从尤劲的视觉上,自己的手,完全挡到了前面。
但是,沈老板的手,直接就从尤劲的手掌上穿透了过去。
看起来,这貌似实实在在的两只手之中,至少有一只是个类似于全系投影的幻象。
下一步画面,即刻揭晓出,属于幻象的,是沈老板的手。
因为,这只手穿过尤劲的手掌后,接着就穿过了前面的铁门板
这似是虚无的手,其穿透门板的部分,忽而好像又有了实体,在门背后发出了细微的摸索声。
再听“喀拉”一下,明显是从里侧转动锁把正常打开门锁的动静
然后,铁门便理所当然地弹启出一条缝隙。
终见这只完成开门使命的手抽回到外侧,尤劲则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
这一抓,偏偏抓了个结结实实。
尤劲望着这只现在抓在手里、刚刚却能虚空穿透的手,难掩好奇:“这算是局部穿墙术?”
没听到回答,却见被抓着的那只手忽而变得有些透明虚浮。
同时,抓握的手感亦变得虚无。
接着,那只手便又穿透脱离了抓握。
尤劲忽然反应到:“你现在这是所谓的魂体吧?”
“聪明。”沈老板嘿嘿笑道,“看样子,逆流前,我有向你卖弄过不少手段。”
可望着面前此时分明看起来实实在在的沈老板,尤劲又有些概念混乱:“魂体什么的,不是应该看不见摸不着的么?”
一边疑问,尤劲还伸手去摸沈老板的脸。
触感,亦是实实在在。
沈老板略有不适地垂眼瞟了下摸在脸上的手,耐着性子科普道:“我是想要把魂体凝实到现在这样与常人看起来无二的状态,还是想虚浮到让你或看不见,或摸不着包括,是想整体凝实,还是局部虚浮,凭我,控制起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事情。”
说话间,尤劲只看到,面前沈老板的整个身子,正在渐渐地变得虚无,本被其挡在身后的景象,亦随着身子的透明化,而渐渐透显在视线中。
视觉中沈老板这副魂体的慢慢淡化时,尤劲的右手掌心,摸着一张脸的触觉亦在消失。
然而,就在面前的沈老板淡化到彻底消失的一刹,尤劲手里的触感,又一下实在了起来。
这一瞬,看着面前什么都没有,手却偏偏能够切实感受到正摸着张光滑的脸颊。
下一瞬,沈老板的身影,又一下凝实在了尤劲身前。
如此,尤劲算是明白了沈老板先前的话:面前这位的魂体,在常人的感观中,于视觉,于触觉,想消失,想浮现,确实随心所欲。
尤劲当即便露出满意之色:“很好,一会,你就给我的小表演一下这手大变活人”
沈老板却对这提议有些不屑:“变这个哪里够份量?说好送你个最大的,就搞最大的。”
言罢,沈老板将尤劲一把推进早就拉开的铁门,接着解释道:“之所以把肉身放在家,特地用魂体跟你出来,正是我事先想到,万一人家不让你进门,我这可以出入自由的状态更方便些。”
说着话,两人进入电梯,且很快到了16楼。
走到1601室的门前,尤劲想按门铃,终又踌躇起来。
先前按响楼下门禁,对话被挂断,人家可能只是暂作不了了之。
现在再按门铃,里面的李凝思一听都堵到家门口了且不说她必然会有更为激烈的驱赶话语,搞得不好,真会像下午小小所说,直接报警了
踌躇间,就听旁边沈老板问出句:“你这是紧张?还是害怕?”
临阵的尤劲,并不逞强否认,却也难以启齿承认。
有一瞬间,他很想让沈老板再表演个局部穿墙,伸手将面前这扇门如同楼下铁门一样从里打开。
这取巧念头,当是稍纵即逝。
毕竟,自己下午已然给人家留下了流氓阿飞的印象,晚间再要这么无端地兀自开门而入,等同于又添加了小偷强盗的属性
一天内,就将自己塑造成全面发展的恶汉,总归不好。
想要轻声询问下沈老板有何妙招,一转眼,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人。
这是又透明化了?
“在旁边么?”
就站在人家门口,尤劲只能悄悄话似地轻问一声。
等了几秒都毫无回应,尤劲立时瞳孔一收:这他妈的不会是溜了吧?
接下来的几十秒内,尤劲是脸色难看地僵立原地,不停在心中默念“他大概只是要去方便一下”之类的话,来驱赶“溜了”的猜测。
可是,这魂体也要方便么?
好在,刚过去半分钟,尤劲虽未见到沈老板现身,却在耳边听到了应是其魂体“隐身”状态下的说话声。
“这扇门背后,除了你的小,还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光头。另外,楼顶上面,通向的天台门正好没有上锁”
看样子,沈老板这“消失”的个把分钟,是在探察环境。
从他的叙述,尤劲也听出了建议方向:“你的意思是,我先去楼顶天台等着,你再作法让小单独上来找我?”
“是。”耳边一声轻笑,“当然,你要是想当着岳父大人的面来谈,我可以现在直接帮你把门拉开。”
尤劲自是懂得选:“那我还是在上面”
话说一半,他忽然觉得不对:“那个你不会是,要把他们两个镇住吧?”
“当然要镇住,不然,你教我,怎么让他们一个坐在原处不闻不问,一个老老实实跟我上天台?”
中过招的尤劲,顿时有些不忍:“这有点太”
沈老板的劝慰却很轻松:“这太什么?我这镇慑手段,尽管当时瘆人,事后却一点后遗症都没有,差不多算是最为环保无害的手段了。而且,你的岳父大人,这会正好看电视看得瞌睡了,事后他再回想被镇住的经历,大概只会以为做了个噩梦”
“那小呢?她总没打瞌睡”
质疑一半,尤劲自己立刻收了声,抛下一句“那我就上面等着”,他便转身进了楼梯间。
今晚,本就是要让李凝思相信世界很疯狂。
期间各种诡异的现象,不但没有隐瞒她的必要,且是让她见识得越多越好。
这幢当初在淞海北区鹤立鸡群的高层公寓,总共不过20楼。
步行数层,推开一扇并未上锁的铁门后,尤劲便登上了天台。
天台上,没有灯光。
地处是年尚不繁华的北区,周边也没有缤纷霓虹照亮过来。
好在,今夜月明星璨,让这缺乏人造光源之处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如此氛围,幽静却不诡秘,正是谈情说爱的好环境。
尤劲掏出一支烟,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呛人的希尔顿点上,已隐隐听到有人从楼梯上来的脚步。
这脚步声,顿时带得尤劲心跳加速。
毕竟,眼前是用诡异手段将一个现时正在厌恶自己的人弄来面前,本身虽无恶意,却很难不让对方往坏处想。
这般会面的开篇,总归不会和谐愉快。
哆哆嗦嗦地将烟塞回时,门已被一把推开。
先从门里走出的,是现出身形的沈老板。
他身后,则跟着一个身着紫色丝质长睡袍、头上还裹着块包头巾、显然是出浴不久的女孩。
沈老板抵着门,待后面的女孩亦步亦趋跟出门外,又见尤劲很是急切地迎了上来,他便闪身让到一边。
或是在缓解心中紧张,尤劲一边迎上,一边故作熟络地笑侃道:“这睡衣,对你来讲也太成熟了”
话说一半,凑到女孩近前的尤劲,终于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以为永远都看不厌的那张俏脸
就是一眼,他便触电似一哆嗦,而后踉跄绊蒜着急退两三步,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你妈了个哪里找来的伽椰子!!”
这气急败坏的话语中,满是骇然惊恐。
只因三五秒前,映入尤劲眼帘的,是一张白到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的大白脸。
整张脸,白得五官都分不清,唯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反着黯淡微光。
但听沈老板嗤笑出声:“看你这没出息的小敷个面膜,就成伽椰子了?”
跌坐于地间,尤劲其实也已反应到,这只是张女人敷着面膜的脸。
问题在于,凭这被吓到的第一眼,他就能确定那不是李凝思。
先前,明明是带着沈老板到了李凝思的家门口无误。
所以,片刻前迎上沈老板带上来的女孩时,尤劲于心理上,已形成了默认惯性:接下来看到的,必然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就好比孩童放学回到家中,打开房门看到的,是母亲正在置备晚餐的熟悉背影。
却在喊了一声“妈妈”后,看那“妈妈”回过头来,赫然竟是一张陌生面孔
如此,默认惯性被打破的孩子,铁定会吓一跳。
要是再换成黑灯瞎火的环境,那张陌生面孔还敷着张死白死白的面膜,胆子再大的孩子,大概都会吓得当场哭喊起来。
也就亏得尤劲不是小孩子,才没在此刻被直接吓哭。
在地上愣坐良久,直到胸口砰砰声渐弱,尤劲才缓慢起身,重新走向了刚刚吓到他的白脸女人面前。
什么搞错楼层门牌之类的低级失误,尤劲不认为沈老板会犯。
没找错门,却带错了人个中缘由,归于冷静的尤劲亦很快猜到。
眼前再一分辨果然,这大白脸,系常住李家的戴安冉。
一搞明白状况,尤劲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册让你带的是我家小,你却把小的后妈给带来了”
“后妈?你看清楚,有这么年轻的后妈,你家小,现在还是小baby吗?”
是年不满三十的戴安冉,脸上虽有面膜遮挡,但观其手颈这些暴露在睡袍外的部位,确实年轻细嫩。
自己没有事先告知沈老板有这一出,人家错将戴安冉当成小带上来,着实算不得办事不力。
因而,尤劲立时收起了话中的责怪语气:“不是,小家的情况,有点特殊现在这个,真的是她后妈”
沈老板撇撇嘴,指着戴安冉问道:“意思是,1601里,还有个算是她继女的大姑娘?”
尤劲今日里第一次堆出讨好笑脸:“凭沈老板的本事,刚才应该能感知到她们家里还有个人吧?”
“感知个屁,他们家里又没什么值得我戒备的,我有什么好去特意感知的”
尤劲则趁着沈老板骂骂咧咧的时候,又观察了一下戴安冉。
见其目光呆滞,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自己,尤劲便估到,此时的戴安冉正陷于沈老板的镇慑之中。
于是,尤劲手比着戴安冉,朝沈老板继续堆笑道:“有劳,把她去换一个上来”
“册搞得像是给我女儿买错玩具一样”
沈老板还能说什么,只好于抱怨中带着戴安冉下了天台。
尤劲踱来踱去等了两三分钟,再等听到有脚步声时,倒发现因一出乌龙,心中紧张感已然大大缓解。
他就站在门边,待推门而出的沈老板走过,再看向跟在后面的身影
这次,都不用看脸,仅凭侧影显出的身型线条,他就知道,是李凝思没错了。
一套短款的粉红底色、小黑猪图案的睡衣,显然也是十七八岁的李凝思更可能选择的款式。
沈老板亦不多话,他两手一扳李凝思的双肩,将女孩扳到了与尤劲面对面的身位:“看看,这次,型号没错了吧?”
见尤劲回以夹杂着抱歉和确认的讪笑,沈老板又追问道:“现在,我把镇慑撤去的话,你摆得平她么?”
这一问,实将尤劲问住。
眼下,双目无神的女孩,即便紧凑着尤劲,也毫无反应。
然若沈老板一旦撤了手段,先别说面前兀自出现个白天对自己耍过流氓的人光是惊觉自己无端来到了天台上,就可能令其失声尖叫。
如此,谈话是否能开展先不说,万一引发骚动就乱了。
斟酌片刻,尤劲问出句:“你最好是可以不要完全撤掉法力,能让她不像现在这样无法沟通,又不会太激动”
“你当我是麻醉师么?手段还分全麻和半麻的?”
“到底可不可以”
“可以,完全可以别说让她现在不要激动,就算让她从此以后看到你都乖乖听话,我都可以。”沈老板干笑,“但是,这样对她的魂体施加额外法令,就会留有后遗症了。”
这说法,让尤劲立时放弃:“那就不必了。”
眼见尤劲一脸顾忌重重的窘态,沈老板忽然咯咯发笑。
迎着尤劲的不解目光,沈老板手比傀儡一般的李凝思,接着笑道:“其实,趁她现在这样你不如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尤劲只能翻白眼:“煮糊了呢?”
“那意思是,我可以撤去镇慑了?”
“撤吧,我自己想办法控制场面”
沈老板点点头:“给你点准备时间,十,九,八”
尤劲当时骂道:“册,你这搞得好像她是个人形炸弹一样,我被弄得更紧张了”
沈老板却没停下倒数:“三,二,一,零。”
“零”字出口的同时,李凝思那双呆滞良久的眼眸,立时有了生机注入。
快速地眨了几下之后,女孩这双秀目,自然而然地对视向面前一脸纠结的尤劲。
让尤劲意外的是,两人对望了好几秒,对面的李凝思都没有一点失控的迹象。
又是几秒后,女孩的脸上,居然滑过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这反应,尤劲当真看不懂,他只能笨嘴笨舌地打破沉默。
“思李凝思同学我”
这几个字,李凝思就像没听到一样,且在同时,她放弃了同尤劲的对视。
她这“放弃对视”的动作,着实很古怪。
既不转身,也不低头,她是忽抬两手蒙住自己的双眼,一副无厘头搞笑片中人撞鬼时“我没看见你”的样子。
两三秒后,她分出一道指缝,显然是从缝中看了尤劲一眼后,又并拢了指缝
如此幼儿园捉迷藏般的莫名动作,她还重复了好几次。
但听沈老板一声干咳:“小姑娘,这样没用不管来多少次,在你面前的,都会是这个男人,而不是你床上的大熊公仔。”
这下,尤劲听懂了。
想来,先前李凝思是从睡床上被沈老板直接镇住,然后被带到了此地。
实际情况,亦同尤劲的猜测一样。
差不多十分钟前,本在和家中另两人一同看电视的李凝思,接听门禁呼叫时意外地听到了尤劲的声音
白天被按在沙发上摸大腿的余怒,顿时就被这嗓音给重新点燃。
待挂断,因愠怒脸色被戴安冉问及“你怎么了”后,李凝思敷衍一句“没什么”,便独自回房躺在床上生闷气去了。
几分钟后,她便被隐着身形找进卧室的沈老板镇慑住。
既然中了这招,一轮生死循环的要命体验是跑不了。
同样在这瘆人循环得出“务必听话”的结论后,她便顺从地跟上了天台。
眼前回过神,发现自己忽然出现在此,面前且正站着让她恨到牙痒的人
如此场面下,李凝思真不愧是李凝思,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日有所恨夜有所梦生他闷气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所以就梦到他,很正常
至于片刻前,那诡异的要死要活之感,想来只是这噩梦的一部分。
如此想法中,女孩内心的悚然,便被不屑所代替了。
只因幼年时双亲繁忙,李凝思时常落得夜晚家中只她一人,人之常情的孤独害怕中,入睡后做噩梦本是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因经历太多次,使得她在可怕梦境中往往能很早就能反应到:别害怕,我这是在做梦。
只是,光知道是在做梦,一般还不足以抵消噩梦中的骇人之处。
所以,她在噩梦中很快又寻得了进一步的自保手段:蔑视梦魇,无视诡异。
大多人所经历的噩梦,面对各种类型的梦魇,永远是自己越逃避,对面越猖狂。
反之,如果抱着“知道这是做梦”的心情,站在原处等着你过来如此,梦境中的这一篇通常就会突兀地翻页过去。
眼前,深谙噩梦世界生存法则的李凝思,已然使用了“蔑视”和“无视”技能
偏偏,这一页场景就是不落幕。
这种顽固的噩梦,女孩也不是没碰上过。
对付这种情况,她也有绝招:普通的“无视”没效果时,可以使用“手动无视”。
此时李凝思那用手挡着眼睛,时不时又分出条指缝确认一下面前环境的滑稽动作,就是她驱散噩梦的绝招。
虽是荒诞,但论噩梦本身,又何尝不荒诞?
只是,再一听到旁边的沈老板开腔,听其宣告“手动无视”不管来几次都没用后,李凝思的脸色,终于变了。
是因这场噩梦的开篇,陷入黑暗后,便是被这个声音带到了尤劲面前。
这个声音,连同那种深陷暗渊中忽生忽死的体验,所带来的冲击力,较之李凝思从小到大的任何一场噩梦,瘆人程度都高出许多。
更令她色变的是,以往想要摆脱噩梦之际,从未有过哪个梦中角色告知自己“这样没用”
被最可怕的声音,宣告了最后的绝招无效。
这让此刻的李凝思,就像一个曾经在儿童乐园中无所畏惧、以为游乐场不过如此的孩子,突然坐上了过山车
且不论这是否还仅仅是一场噩梦,就算是梦,也太噩了!
如同是过山车悬停在俯冲口前的那一刻,哪怕不敢往下看,人也会情不自禁地看下去一般
脸上仍在强作镇定的李凝思,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刚刚那个瘆人话音的出处。
若是在白天,任何一位女孩看到沈老板的脸,即便因审美喜好没被触到露出花痴表情的点,也不至于感到可怕。
偏偏,在这唯有月光的昏暗中,沈老板的两眼,会闪动出一种一看就很危险的寒芒。
忍着哆嗦放弃对视,李凝思再看回正面的尤劲
尤劲此时呈上的尴尬讪笑,亦因李凝思心中的恐惧,被看成了欲行不轨的狞笑。
月是不黑,风却不小。
四下两人,均非善类。
如此,李凝思实在无法像以往那般,凭着丰富的噩梦经验,将自己安全隔离出可怕剧情
但因过于离奇,“这是在做梦”的心念,仍在她意识中成立。
与以往的不同只在于,今次这场噩梦,一时醒不过来。
面前的尤劲和不远处的沈老板,此刻就好像是恐怖游戏中两个触发剧情的,想要离开这个场景,就必须要触发其中一段
凭这两个的形象,预判其各自触发出的剧情恐怖程度,亦着实不难。
一个,是真的吓人。
另一个,只是讨厌而已。
既然必须要选一段剧情,李凝思当然会选尤劲。
她重新强挤出了轻蔑冷笑:“你想做什么?”
就在尤劲斟酌答词的时候,一旁的沈老板却忽然笑出了声。
“他想做你床上的大抱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