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镇江城之正月十五闹花灯之一
苏三娘进入镇江城,已经好几天了;她是以江湖卖艺的马戏班子的名义,进入镇江城的。嗯,这是她的老本行,在没有扯旗造反前,她就是吃这碗饭的;所以熟门熟路的,门清得很,大大方方地在扬州城摆了几天摊,还赚了几两银子做盘缠,然后大摇大摆地,从瓜洲渡过江,继续摆摊,还老在西津渡打听,去沪上的船期;摆出一副船钱不够,还要继续在镇江城赚路费的架势;嗯,她们这个马戏班子不小,钱少了真不行哦!
太平军虽然离开瓜洲,其实走的并不远;大军就停在仪征,也有一支超过千余艘大小不一船只的水军,就隐藏在仪扬河河湾里。顺风顺水的话,六七十里水路,两个时辰就到了。
罗大纲虽然率部参与西征了,带走了不少人;但留下来的吴如孝、苏三娘一直逡巡在仪征一带,一直在整军扩军,并不断地派出哨探,打听消息,寻机报仇雪恨,报云台之战的一箭之仇。
自从巡防师往后面换防后,吴如孝、苏三娘两人的心思,就已经活动开了,紧锣密鼓地在筹备了。
现在,加上从扬州退回来的曾立昌部,来援的赖汉英部。几部合兵后,兵力又很强盛了。相对于镇江守军,已经有压倒性优势了。
好巧不巧的,他们最头痛的红单船,又都回沪上保养去了;红毛大仙在上,红毛大仙保佑,最后一个令人担忧、令人挠头的家伙事,又去掉了。
镇江下半年的防卫,就有点放松了;在琦善大人收复扬州、瓜洲后,更是恢复到太平年间的懈怠模样。
也是琦善大人的江北大营,有些大意;以为夺回扬州、瓜洲,就万事大吉了。要进攻也是明年的事情,隔着大几十里的,也不是说过来就过来的;只是每天派侦骑,放出三十里巡哨,心里想应该算稳当的;只要长毛偷袭不到,打仗不怕,躲在堡垒里,大家慢慢耗啰。
这对扬州方面的防务来说,也算基本妥当,却无意中,给镇江露出了一个空门。
太平军最善于长途偷袭,这个机会不抓住,那就太枉顾这些年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敏锐嗅觉了;还沉浸在升官发财、做江宁将军美梦的文艺副都统,根本没想到,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还在美不滋地,和他的好兄弟吉尔杭阿看大戏呐;今天的戏目很讲究啊,诸葛亮正在台上唱着:我站在城楼看风景......
今天是元宵节,旗人大爷,不是在家喝小酒,就是一家老老少少出门看花灯去了;几个头面人物,都陪住文艺副都统、吉尔杭阿巡抚在看《空城计》呐;可镇江城头,差不多也在演空城计啊。
几个被分派来巡夜的绿营兵,正一肚子牢骚呐,勒紧有些单薄的衣衫,顶着还十分寒冷的江风,看着黑魆魆的江面,再看看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城里;心里那个无尽的委屈,就甭提了;凭什么你们在家喝酒吃肉吃元宵,我等就要瘪着肚子夜半巡城。一个小头目,装模作样领着一队人,在城头走了两趟,就一屁股坐到女墙后面的背风处,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边上有眼色的,连忙你掏出一袋卤花生,我拿出几块豆腐干,几个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上了。其他人也都三五一堆,边聊天打屁,便开始吃点零嘴儿;今天过节,出门前,家里婆娘没好意思让自己寡寡的出门,就当宵夜了。
绿营小头目一肚子牢骚,叹口气:我们绿营命苦啊,这大冷天的,穿个破棉袄出来巡城守夜;特么的,饭都吃不饱,老冒酸水儿。
一老兵:八旗大爷和当官的,都在城里快活;让我等在此喝西北风。
一小兵:呵呵,他们当官的,在旗营戏台听《空城计》呐。
小头目:嘿嘿,特么的,镇江城头,不也在唱空城计嘛,北城城头就我们一队人;嗯,其他几门恐怕也差不多。
老兵更是愤愤地呸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小老儿肚子里也在唱空城计呐,三场空城计,煞是热闹;比特么的街上的玩花灯、踩高跷都热闹。
小头目更有点来气,有火没处发:别说了,再转转去,样子总要做的;否则那个长官犯神经了,兴头一起,上城查哨,你我都要吃挂落;大过年的,要是再吃顿板子,就太晦气了,一整年都是霉运。不说了,走走腿,动一动或许没那么冷了。
小兵:听说常州以东的绿营都整编了,每家都有五十亩水田;不愿拿饷就直接回家了,不用当兵了;就是当兵,军饷也高很多,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呀?
小头目:做梦去吧!咱们镇江是驻防八旗的地盘,两江总督的手,才伸不进来呢。嗯,现在是娘不疼舅不爱的,巡抚吉尔杭阿大人兼着道台呐,我们城里绿营连同云台山绿营,算是他的部下。
小兵:好像巡抚大人也不管我们的事吧,每次都是咱们的守备大人找知府大人要粮请饷,好像巡抚大人的辕门都进不去唉!
小头目:这是老辈子的规矩了,那任知府,不先把旗大爷先哄好了,才漏点给我们绿营;八旗驻防地的绿营,向来就是小妈养的;特么的,大过年的,提这个恼火的话题干什么?你小子皮紧?快点,走着......
是的,提这个话题,大家都恼火得很,绿营是生在哪,这辈子就别想挪窝了;如果儿子也选丁当兵,下辈子也别想挪窝了。跟着旗营驻防,最倒霉了,一年又一年,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婆婆给个笑脸都能乐半天。别人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只有干瞪眼,一边且馋着去吧;脏活累活还得抢着干,不然就是不开眼,找打找抽的份。
大家又闷闷地走了一会,或许是小兵年龄小,眼睛尖,耳朵灵;老是朝着江面上,不时地转头看看,好像看到了什么。
小头目没好气地问道:鬼头鬼脑的,说呀,看到什么啦?
小兵:江边码头上,好像好几条船靠岸,还下来不少人;奇怪呀,大过节的,不在家里,出来瞎逛什么呀?
小头目:看到从哪来的吗?上江还是下江?
小兵:看不清楚,嗯,像是从北边来的。
小头目:那就不是逃荒的,就是来贩米的,听说北边灾情严重的很。咱们镇江离沪上近,一等的精米,也才二两五钱银子一担;他们说,过了高邮往北,糙米都不低于三两银子一担,精米能卖四两银子一担。
老兵叹口气:要是那样,一个月的饷银,才够卖两斗半,够家里吃几天呀!掺着野菜喝米糊,也撑不到月底呀!唉......
小头目:过几天,我们也找几条船,跑几趟淮安,兴许还能赚顿肉罐头吃;是吧,老伙计?
老兵:那可不止,跑到淮安,至少是三成的利;江北大营总不好收咱们的厘金吧?
小头目:不好说,现在他们想钱想疯了;见钱眼开,六亲不认的;嗯,兴许和守备大人说说,弄个运输军需的过关凭证什么的,就能省好多了。
老兵:不见得,人情不是白给的,到时候不是还要分给他利润;说不定,人家把大头还拿走了,咱们白忙乎一场。
老兵的话,说得小头目也没心情了。这可不是“说不定”,只要露出风去,那是肯定要让长官拿大头的;自己去风餐露宿地跑一趟,说不定一个子儿都落不下;这么一想,就没那个劲头了;刚才还兴致勃勃地畅想发财赚大钱呐,想到这个茬,心里就有点打退堂鼓了。
小兵有点急色地过来,低声说:头,不对劲呐,又有十几条船靠岸了;还有,这些人上岸后,都不说话,像是在整队唉;怎么看着不像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不会这么黑灯瞎火的,也好吵的;头,不会是长毛吧?
一句话把大家寒毛都说得竖起来了!
要死不死的,要真是长毛,自己这一队人,说不定就要交待在这了;自己死了倒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家里老婆孩子可就要更遭罪了。
就在大家有点小紧张的时候,从城里,有几个人打着灯笼过来。嗯?胆子不小,都二更天了,都还敢出门,在大街上晃悠,小心抓你进衙门吃板子!
噢,不对,今晚正月十五,没有宵禁,不犯法的。
小头目刚要喝止来人,那几个人已经停下来了;也把灯笼抬高点,让城上的人,看清楚头脸;看着像是一个管家模样的,带着几个伙计。
那管家远远的一抱拳:不知城头那位老总当值,我家船队要从高邮过来,可能是厘金税卡存心难为人,想多黑几个钱,耽误功夫了。赶船赶晚了,但今夜肯定会到的,明天要跟沪上来的米商,船倒船交货的。不知几位老总,看到船到了没有?
小兵倒是没什么心眼,嘴也快:嗯,是看到了,有十几条船呐。
管家笑道:那就应该是了,我家这一次,有三十几条船呐;要是这样,还没全到。嗯,押船的是我家大少爷,有点娇气,脾气也不好,不知几位老总,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加大少爷进城歇歇脚。不然,挨到明天早上,某家肯定要被数落的......
说着话,早有一个伶俐的小厮,拎着一个不小的篮子上来,隔老远都能闻到肉香。那小厮放下篮子后,还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小头目一打开,眼睛都花了,里面有大几十个外国大洋;在镇江,一个大洋顶一两银子使呐。哦呦,今天出门踩狗屎了,碰到财神菩萨了;对头,人家几十条大船,还会是一般人家?我的个乖乖隆滴咚,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小头目还有点犹豫呐,回头却看到手下几个兵,没什么深沉,你一块我一块,从篮子里,拈出卤肉、肴肉,已经吃起来了......
那小兵还很有眼色的,递过来一壶还有些温热的酒壶。小头目有些作难了,这门是开呢?还是马上就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