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生命的逝去就代表着对于生的否定,寨民死了,他们活着的日子里只存在于姜平和姜一凡的记忆之中,此时不管是爱是误解是憎恶,那些东西似乎都不值一提,甚至于他感觉到有某种冥冥中的东西在自己的三尺头上。
那是苍茫,漫天的苍茫。
姜平没有哭,他走到爷爷身旁,轻轻牵着爷爷的手,他发现自己的爷爷真的老了。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姜一凡察觉到姜平没有哭泣,这一点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姜平的眼中比平时多出许多迷茫的神色。
看来姜平这个孩子天生就不是感性外露的性子。
姜一凡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他发现在山谷的另一处还有几具尸体,那些尸体显然是一些老人妇孺。走近仔细观察是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老的有七旬,还有中年的妇女栽倒在地,她们的脖子上还有鲜血的痕迹,这可不是野兽撕咬留下的痕迹,这是尖利的兵器。
所有的痕迹都在姜一凡的眼中重演。
寨民想要朝山谷外跑,一群群的野兽朝着朝着他们扑来,两百人,围在山谷之中,有些老人跑不动了,野兽便追了上来,年轻力盛的兵卒阻在山谷的口上,为了延缓兽群,屠刀之下一片鲜血。
这不仅仅是为了逃生,还是刻意的,疯狂地,罪恶的,血腥的暴行。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冷,姜一凡眼瞳霎时变得殷红,粗重的呼吸下浑身都在颤抖。
“这群畜生!”姜一凡面色沉重,阴鸷的表情让姜平感到害怕。
征战之中,人的恶会被激发,残酷会诱发恶。
姜平跪在地上,他伸手轻轻抚摸着一个老妪的脸颊,然后帮她合上双眼,让她能够瞑目。此时姜平回忆起以往的种种,眼泪才簌簌落下。
心里就和这寒冬一样冰冷,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只要人死了,它们就仅仅是回忆了。
山谷里回荡着雷电的声音,周围冰冷刺骨,在夜里,浓重的青色照在周围的岩石上。
这里就是人间炼狱。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来,姜一凡,为什么,你这懦夫,除了死还有什么办法救赎,两百口人,每日每夜都会到梦里找你,哈哈!”姜一凡喃喃自语,他眼瞳圆睁,瞳仁以外全为血色。
可是那些南荒的士族,那些乡绅,那些权贵,全都掌握着莫大的权力,手下的卖命者哪一个不是有着些许修为。即便姜一凡能够以一当十,还有一万个,十万个。
“至少先将姜平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这就去找那些人,血债血偿。”姜一凡打定主意,眼下已经不能等到秋后算账,他也无法等到叶吴然后将姜平托付。
旷谷山风呼啸,遍野都是野鬼恸哭的声音。
一夜过去,两个人挖坟已经挖了一宿,朝阳从东方洞彻大荒。
难眠,姜平的眼泪都已经干涸,脸上余下两行脏兮兮的纹路,两个人的话很少,姜平所思考的与姜一凡思考的截然不同,一个少年,一个小孩子,还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事儿。
姜平只管挖坟,而姜一凡则在内心暗自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姜一凡托付给淄城了之前结识的友人,这笔债应该算在上官朗的头上。
旭日初升,似乎扫尽之前的阴霾,遍野都是兽潮之后遗留下的痕迹,远隔数里之外的上官朗已经接近了淄城,此刻他并未驾驭黑云,兽潮之中他探查到诸多不祥,此时想要不招惹到他们还是御马奔驰更加安全。
“驾——”上官朗快马加鞭,手上用力一大,便在马臀上甩出几条深深的红印。
这马跑了两个时辰,若不是它乃是野物驯服,操练有方,若是劣种马现在已经受不住累死了。
饶是如此,这匹马也在不住地发出哧哧的声音。
上官朗之所以策马只因察觉身后有东西在靠近,不管是什么东西,能够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一直跟着自己,而且还不露出声息,定然不是普通的凡物。
他此前还思虑是否要一举击杀身后的东西,可是对方并未发难,若是两者间大战之后,上官朗损耗体力,这是极为危险的。
想来即便是对方追上自己,它也未必知道自己还能够腾云驾雾,毕竟自己还留有未知之数,对方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他一个人逃到了这个地方,说来也是侥幸,半数的士卒还未逃出山谷一里地就被那些野兽追上,寻常的野兽只是尖牙利爪,可是那些野兽竟然一巴掌能够将石头拍成齑粉。即便是自己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样。
说起鹰岭的那些平民,他从未下过诛杀令,即便是此时,他心中也想着他自己早就吩咐过下边儿的人如能护送那些平民离开一定不让他们的性命临危。
如此说来,上官朗并未说过要让平明牵引兽潮,这些主意可都是别人的。
可是他纵凶害了姜家寨十几口人不假,他并未把这些人的命太过放在眼里,此时想到的却是另一层次的东西。
那兽潮奔涌,若非是天生异相,怎会出现如此情况。
那些猛兽是妖亦邪,来的蹊跷。
是妖!
那整个南荒方圆万里,岂不是妖国。
十万大荒,山林不知有多少野兽,足数能抵过九州的庶民,若是都有了灵智,岂不是人族大敌。大敌当前,已然是容不得马虎,人族存亡与他的一己私欲相比较,又大了不止三分,上官朗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
在书院修学之时他曾经从古文秘典之中读到过许多关于上古时期的神话,古语有云,盘古开天地,混沌初分,如果真的有能够劈开天地的巨斧,那么能够挥动这个巨斧的人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人类修行者,大能能够飞天遁地,上山入海,可是白云苍狗,人总有命数尽的一天,即便是生前实为人族英杰,还是难逃一死。
古往今来的英雄都有造化天地的壮志,可是青天万古长,谁又能真正的扭转乾坤。
念及如此,上官朗的心中突然生出其他的念头,这个念头虽然刚刚萌芽,但却始料不及地在他心中扎下根系,是为一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他眼中精光闪过。
念罢,他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三分,身下的马匹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意,此时嘶鸣疾驰。
这匹马飞奔,一跃能跨过山涧,平日里照顾得仔细,此时奔驰已久,身上流露出血红色的汗水,纵使疲累,但是速度却仍不减缓。
说来也怪,即便是是他已经跑了几十里,身后的那东西依然没有消失,而且他的心念感知到那东西不仅没有被拉远,还隐隐有追上来的迹象,他几次三番回头探看,都没有发现有什么明显的迹象。
这说明对方的修为可能在自己之上,想到这一点,他沉下心来,如果对方有意加害于他,那早就动手,如此长的时间不动手,莫非是有什么忌惮。
要说这世上他上官朗有什么能够让人忌惮的,就是那种天生的狠厉,可是修为有差,即便是再阴狠毒辣,也只是像个小孩子耍横,现在看来,自己能够让人念及的便是掌管十万大军的父亲紫云候,以及刚刚拜入门下的中山阁师傅独孤阁老。
独孤阁老乃是斗字门的阁主,中山阁原有九字真言代为九个掌教的门阁名称,九个掌教祖师各有神通,皆是通天的造化,他们那个时代,天地间仅仅能允许一个人成仙,九个掌教本来都有问鼎天下的能力,可是如果想要踏足仙道争夺造化,可能会生出血雨腥风,于是九人约定分掌九部大经即是东西山经、南北山经以及东西荒经、南北荒经,以及中山经一部绝妙天书。
九人分属各地,镇守河山,因心系修行,无关社稷之事,所以不仅不受帝皇打压,反而成了天下修行的正统,香火不断,是天下第一大教。
天地变革,南荒的行字门门主因独自闯成仙路,最终消失影踪,行字门又因种种原因最终败落,所以世人所知的门阁只有临兵斗者皆阵列前八门的门阁,行字门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