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西边的小院子,就是当年贾代偲的住处。此时,贾代偲再次入住旧房舍,心内倍感亲切。
北边的墙壁上,还留着自己用短剑画的疤痕;窗棂上,还有自己用小刀刻下的字迹;院子里的一棵西府海棠,是自己八岁的时候,见花匠买了花草树木来,闹着要了一棵,定要亲手种下的,如今枝繁叶茂,姿态亭亭,已开满了胭脂般的花瓣。
盆架上,已经放了一个盛满了水的大铜盆,另有一条巾帕搭在盆架顶部的横梁上。贾代偲刚洗了脸,就有贾代仕的小厮,来请他去吃饭。
贾代偲忙跟了他来到后园。
原来就在后花园的夕照轩,贾代仕已摆了一桌酒席。等贾代偲入了席,贾代仕笑道:“老四,咱们兄弟,比不得父亲在时了,家中如今竟没有太多的预备之物,你又来的匆忙,有些食物急切之间买不来,幸而哥哥我还记得几样你爱吃的菜,就吩咐厨子预备了,你尝尝看,可还合胃口?”
贾代偲忙笑道:“三哥说哪里话?只要咱们兄弟说说话,就够了,那在乎吃些什么。”
贾代仕笑道:“你一路奔波,想来也是辛苦极了的,今儿晚上简单一点,略微喝些酒,你好好睡一觉,明儿咱们弟兄,再好好在金陵城逛逛,有个谢记酒楼,原是你最爱吃的,明儿咱们就上那去。”
贾代偲笑道:“三哥,我明儿倒想在咱们这院子中,好好逛一逛,又是几年没回来了,倒着实惦记咱们家这旧宅子。”
贾代仕道:“这院子,是咱们从小儿玩熟了的,又有什么好看的。自从咱们家都进了京,家中的奴仆,也大都进京去了,如今家中的人手不够,这院子也疏于打理,竟有些荒芜了呢。只这近房舍的一块园子,还是旧日气象。”
贾代偲笑道:“原来家中人口多,如今倒是清净些。”
贾代仕道:“四弟,你如今在京城中怎么样?”
贾代偲听哥哥这么一问,顿时想起来自打为父亲守丧之后回京,嫡母立刻将兄弟几人分了家,自己如今的落魄来。只因与哥哥刚见面,不好提起来,只得道:“还是老样子,家中倒有两件喜事,三哥听说了吧?”
贾代仕道:“你可是说敬哥儿中秀才和敬哥儿定亲的事儿?大哥前段时间写了信来,我心中也十分欢喜,咱们贾家,可算出了个有才之人,也不枉父亲在世时,日日惦记着让我们兄弟弃武从文了。”停顿了一下,贾代仕又道:“四弟,大哥还说,如今咱们家中已是分了家了,你已搬出去住了,可还习惯?”
见哥哥主动提起,贾代偲也不好隐瞒,只得将嫡母分家不公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常言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想当初咱们父亲,还是赤手空拳,拼的这份家业?咱们虽不敢比父亲,也要自己能顶门立户,才算得一个男人。哪能因为母亲偏心,就怨声载道?”
贾代仕沉默一会儿,道:“四弟说的也是,怎奈我们是庶出,比不得哥哥们。也只能靠自己争气了。所以我家中虽然如今不景气,也定要请个先生来,专门教导敞儿,他若是能有出息,就什么都有了。”
贾代偲忙笑道:“咱们兄弟久别重逢,说这些做什么?小弟借花献佛,敬哥哥一杯。”
贾代仕一笑,举起酒杯,忙饮了。二人又说些闲话,直至深夜,才各自回房。
第二天,贾代仕原要请四弟出去游玩,贾代偲不肯,定要在家中四处走一走。贾代仕只得陪他来到后园。原来这后园,占地有二十几亩大,当年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池塘轩榭,太湖山石,应有尽有。只其中每日打扫庭院,修建花木之人,就有十几个人。
如今却只在园子的前面一带,依旧有人洒扫整理,倒也依然生机勃勃。只园子的后面一带,新修了一堵墙壁,中间一个月亮门,装了铁栅栏,竟用铁锁锁了。
贾代仕道:“等我命人拿钥匙来,你进去看看。”
贾代偲满止住道:“三哥不必麻烦,我在门口看一眼即可。”你道贾代偲为何不肯进去了?只因他看这情景,也知道后园中疏于管理,必定荒芜不堪,若是进去,看到昔日熟悉的场景,如今已面目全非,难免心中更加悲凉。
贾代仕也只得由他。贾代偲遂走近铁栅栏,只见铁栅栏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蛛网,他只得用手轻轻扯掉蛛网,攀附着栅栏,往内看时,只见后园内果然轩台倾斜,画廊上隐隐地满是青苔,地面上杂草丛生,有的竟有半人多高;不远处的凉亭,原本是朱红色的漆已经变成深褐色,且斑斑驳驳,更是增加了无限的凄凉。
看到四弟脸上的落寞,贾代仕忙道:“前几年,我们在陵墓上为父亲守丧的时候,你嫂子一个人在家,只嫌园子太大了,家中人口又少,有些害怕,就命人修了这堵墙,就越发没人上这后面来了。故而冷落了下来。”
贾代偲忙道:“三哥不说,我倒险些忘了,既然我来了金陵,还该去祭拜一下父亲和咱们母亲。”
贾代仕道:“这个容易,今儿是来不及了,明儿咱们就去。我回头让你嫂子准备一下,也就是了。”又道:“四弟倒不必多看了,咱们还是出去逛一逛。”
贾代偲只得依了,兄弟二人,在金陵城逛了半日,又在谢记酒楼吃了饭,方回。
第三天一大早,贾代仕的小厮就来请贾代偲,道:“四爷,三爷已经准备好了祭祀之物,要与四爷一起往咱们家陵墓上去,饭也是在那里吃。”
贾代偲忙答应了,穿了素服,走到外面等着。不一时,贾代仕走内院中出来,也是一身素衣。两人一起来到大门口,黑漆大门依然紧闭着,只有角门开着。门口有两个小厮,已备好了马,马背上放着祭祀之物。四人上了马,一提缰绳,四匹马撒开了蹄子,沿着街道,疾驰而去。
原来这贾家的祖坟,就在城南二十里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当日还是宁国公贾演,特意请了风水先生,四处勘察,好不容易选下的。
几匹马风驰电掣,不一时就到了坟山附近。远远地就看到坟茔两边青松郁郁,翠柏森森,当中甬道用青石铺路,甚是气派;走近了看,明堂、神台、烛台全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上面各种纹饰,极其精美;坟茔远处土山环抱,坟门上一块汉白玉的牌匾,上面用隶书写道:“宁国公贾氏先茔”。
坟茔的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绿树成荫,花草繁茂,另有十来间房舍。当日贾代化兄弟为父亲守丧之时,就住在这里,故而一切动用之物,都是齐备的。如今院落的门房内,住着一家姓周的奴仆,担任守坟之责。这老周头早已得知,今天三爷和四爷要来祭拜,故而早已将房内收拾整齐,坟茔上也重新整理了,只等着两位主子到来。
此时听见马蹄声,忙从房内迎了出来,给贾代仕兄弟磕头请安。
贾代仕道:“老周,累你!”
老周头忙赔笑道:“小的多蒙主子恩典,这些事儿,可有什么累不累的。听说两位爷没吃饭就来了,小的吩咐家里的老婆子正在给两位爷准备一些粥饭。等二位爷祭祀了老太爷,可略略用些,爷只管放心,都是极清洁的。”
跟随来的两名小厮,早已将马背的祭祀之物拿了下来,老周头帮着,贾代仕兄弟俩一样一样的陈列在祖父和父亲坟前,焚过了纸钱,兄弟二人哭了一场。
两兄弟之生母的坟茔,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兄弟二人又整理了一些祭祀之物,在母亲坟前焚化了。兄弟二人更是哭的痛心。
小厮和老周头忙劝解一番,拉了兄弟二人到房内吃饭。
贾代偲想起父母在日,自己何等风光,如今却如此凄惶,心内不是滋味,也懒怠吃饭;贾代仕也只是吃了几口粥,也就站了起来。
老周头忙一把拉住,道:“二位爷都不肯吃东西,想是怪老奴招待不周,这却如何是好?”
贾代仕忙道:“我们兄弟心中有些伤悲,故而吃不下东西,与你何干?你只管将坟茔看护好了,切莫让乱生杂草,日日记得供奉老太爷些汤水,也就尽责了。”
说完,便同贾代偲走了出来,上了马,四人回去。一路上,兄弟二人都默默无言。及至进了城,贾代仕方极力拉了贾代偲,往夫子庙附近游玩。贾代偲见了些少年时常见的杂耍、玩意,心中方又欢喜起来。兴致勃勃,买了许多小玩意,要带回去给几个侄儿和儿子玩耍。另又买了些脂粉,准备拿回去哄妻子开心。
贾代仕见兄弟转悲为喜,也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