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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坎城时常被雨雾所缭绕。地处摩尔中部的它,平日里空气湿暖,雷雨天气是常客,细雨蒙蒙则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占有一半以上。这当然是在夏季,若是冬季,麦坎城的雨天会多出肃杀的意味。
这样的天气和它人挤人的特点有些相违背,倒也成了一种常态。人多的地方就会萌生混乱,就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一样,流浪汉暴尸街头,抢劫犯当众抢劫,毒贩深夜私语,还有那口口相传的阴谋论背后不为人知的肮脏事实等。发生在一座偌大的城市里,被其纷繁的一面所掩盖,变得平平无奇,甚至对于街头行者,一旦遇到这种事,都禁不住地想,只要不扯上关系就完全没问题。这种思维方式在阿尔丽初次闯入集市的时候完美呈现了出来,没有得到任何路人哪怕一次关怀的问话,只有一成不变的观望和议论。
稍微长大了些的阿尔丽,集市是她最常去的地方,给教堂定期采购生活必需品是米切尔赋予她的任务。即使有了初次的坏印象,针对米切尔的严厉要求,她还是懂得忍受,到后来就变得不那么在意,不如说是封闭了自己。
集市是人最为集中的场所之一,必然呈现出人生百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阿尔丽的集市之旅,充满了对外界的观察和思索。也许有人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大打出手,甚至是相互致残直至闹出人命,这都没问题,因为这属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恩怨情仇而产生的猛烈冲突,争执辱骂常见,打砸抢烧也不属怪事。
所有这些对阿尔丽来说是一种极度否定的存在。它和教堂里所学的,图书馆里所看的,都存在完全相悖的思路。作为这丑恶常态的亲身体验者,她比任何人的感觉都要来得强烈和深刻。若是平常少女,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拙长成长,面临教会洗脑般的灌输和纠正,她们会一致认为这些丑陋只是一种需要纠正的小小错误,而她们的使命就是在这错误面前做好必要的示范,其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但是对阿尔丽来讲,这完全是荒谬的。所有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在自己内心烙上一种深深的否定,一种对现今所学之物,所做之事的完全否定。
我所做的意义在哪里?
一个疑问在阿尔丽无意识的深处渐渐扎根。
而把这一切掩盖住的,是来自于唐德尔对自身所面临的丑陋的应对。
领洗之后的四年,是阿尔丽的平稳过渡期。直到离开之前,除了一次有惊无险的意外,倒是没有发生什么要命的大事。唯有属于阿尔丽自己心态的变化是最要紧的。若硬要说什么大事,那就只能是唐德尔的地位在麦坎城的变化。这一过程是日积月累的,阿尔丽是见证者。
她知道唐德尔幼年丧父丧母,是修道院接纳的她。在这漫长的人生当中,唐德尔经历过什么事并没人和她提起太多,她只知道唐德尔在年轻时就很受人尊重,直到现在,那份尊重有增无减。作为米切尔的任务之二,她负责照顾唐德尔的生活起居,并给唐德尔携带书信。只是送信而已,并未代写,虽然她的字漂亮,但是唐德尔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一次无意,她看到了唐德尔房间里那份长长的名录,里面记载着什么人,何年何月何日,因什么事而需要帮助,而唐德尔是怎么对他们进行帮助的。这份近乎日记的名录,是唐德尔无意隐藏却从未被人看过的。阿尔丽看得不多,但是得到了一些对唐德尔的基础印象,一个近乎圣母般的存在。这从她被唐德尔用手抱上马车那一刻起就初步萌生的印象在如今茁壮成长。
在名录上看来,唐德尔的所作所为似乎一帆风顺,或者只是她根本没有记录那些阻力也未可知。然而第一次,阿尔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礼拜日里听到了唐德尔和一位所未知的重要人物的争论。
“您需要停下来,公爵是不会乐意见到这样的状况的。”那个男人语气带着焦虑,甚至有些颤抖,阿尔丽可以想象得出房间里的他身体在微微抖动着。
“城区需要革新,我们必须废除新的管理条例,有多少人因为它而流离失所,这不人道,更何况事实已证明,它对征兵新制的帮助微乎其微,您看今年麦坎城输出去的士兵,他们的斗志看起来连守护麦坎城都让人难以放心,更不要说去前线纵深作战。我关注的是城里的妇女孩子们,没有了丈夫的她们需要靠什么来支撑家庭?”
“凯旋归来的人们会得到晋升,这是令人激动的奖励,公爵也会颁布津贴以安抚人心。”
“先生,关于这个,公爵已经跟我说过好几遍了,但是我想再次重申,这起不到作用,晋升看起来毫无价值且遥遥无期,还有什么比一个可靠的丈夫更加安抚人心的呢?那么一点津贴能给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改变?”唐德尔隐隐带着怒意,这对阿尔丽来讲是罕见的。
“您这是想要直接插手公爵的事务,这很危险……”
“教会有义务对城里的居民着想,这是我们该管的,无论如何。”
“那大主教怎么说?他在这次会议上可是主张观望,而您则主张迅速废除条例,公爵大人都面露难色了。”
“先生,我想请您亲自去西城区看看,这半年来,条例产生的问题之多是您无法想象的,对天主而言,这样的条例无疑是可以废除的,我想大主教也很快就会接受我的意见。”
谈话一直在进行,两人争论了好久,直到那个男人带着无奈和担忧从房间里出来。
又过了数天,阿尔丽再次听到了争论。
“如您所说,条例废除被提上议程,但公爵对您可是相当不满,我从他话里就能听得出来。”
“这我知道,先生,可这别无他法,倘若继续执行下去,城里的不安稳因素会越来越多。”
“我担心的可不是城里,我担心的是您,和大公爵相处好是很重要的,这么多年来您处理得很好,但是这次……说句实话我难以接受,您是麦坎城的重要支柱,如果连您也出现意外,我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逝去的生父,他一生之中看得最重的就是您了。”
“先生……”唐德尔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教堂里祈祷的人对上帝的诉求里最多的,就是她们希望和平,希望团聚。她们眼里露着悲伤,像是在说,在那遥遥无期的战争之下必定会失去自己的丈夫,是的,那是必定的,谁都没有明说,但谁都明了。我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并不重要,我想您父亲如果还在世,他也是会这么想的。相比我个人,他知道这个世界更重要。如果我可能会有什么不测,但愿上帝保佑我……不过,我还真希望再见您生父一次。”最后这句话,阿尔丽觉得唐德尔说出来时表情一定如温水般柔而暖,不过她斟酌了一下,觉得还可能带着遗憾。
唐德尔说完之后,两人沉默了许久,只听唐德尔再说:
“放心吧,先生,这不会是一个太大的问题,我相信公爵大人的决断。”
“请不要再叫我先生了,我辈分比您小太多……也许这个条例下去了,新的就会上来。”
“但他会妥协的。”
作为这场争论的结束,两人和平而散,却各自面带担忧。自这件事起,阿尔丽可以明显感觉到氛围的改变,来自于外界的舆论在改变,和公爵大人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僵硬。在日常跟随唐德尔外出的场合以及所携带书信署名的锐利笔迹都在处处体现着这一切。
接下来的近两年时间里,大大小小发生了几次争执,唐德尔修女、主教和公爵三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糕,那裂痕如同被刀一点点割裂,每次割裂都是无法修复的。
这种氛围之下,麦坎大教堂里明显变得不是那么活跃。而在这沉闷得令人害怕的平静之下,阿尔丽再次遭遇了类似曾经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