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闯入的空旷田野曾几何时刮起了狂风。

风扑面而来，不失时机地钻入艾科眼里，估摸是捎着一粒沙子，艾科感到左眼一酸，下意识把其闭合。

“好大的风！怎么就刮起了风！”艾科不耐烦地说。他不敢睁开左眼，甚至是不敢稍稍转动左眼珠子分毫，生怕弄疼自己外露的皮肉里那最脆弱的部位。

“不常见！”皮冯也被这狂风逼得直埋头。

空气中肃杀的意味隐身了。星空之下的田野现在是躁动的怒者，试图想证明自己的什么，向着奔跑的两人进行不间断地、粗鲁地干预、阻挠。

“要刮龙卷了吗？庄稼要遭殃了！”皮冯补了一句。

“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我知道！”

就如走着戏剧的过场，两人顶着风的躁动急匆匆跑完一整片田野小径，终于钻进林里。在树林这个天然庇护所里，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艾科动了动左眼珠子，沙子似乎不在眼球边上，大概是跑到哪个无妨的地方去了。他遂揉揉湿润的眼睛，把长时间闭眼而润出的多余眼泪挤出，再缓缓睁开左眼。眼前的景象在他看来处于一种既模糊又清晰的奇异境界。

“眼进沙子了？”

艾科点点头说：“真是莫名其妙……”他又尝试揉了揉右眼，试图消除这种异样的不平衡。感觉好些了，便又往自家宅子走去。

来到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老身影现身，他往艾科看了一眼，又瞅了瞅皮冯，走上前打开门。

“少爷，怎么把皮冯少爷带过来了？要是被老爷发现了可不好办。”他有些战战兢兢。

“别担心，他等会儿就回去了，你可别打小报告！”艾科拉着皮冯径直闯过大门，也没理会那人后续说了些什么。

艾科的寝房在三楼且处于宅邸背部，要去寝房，只能经由主道穿过宅邸大门，这也是他出门去找皮冯的来路。但他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在主道的半道上折入一旁的园林小径中去。

园林小径被高大的林木遮盖，伸手不见五指。艾科只能凭感觉走。尽管如此，倒不至于迷路，只因艾科在这条路上走过太多回。

在一个感觉合适的时机，他忽然拐出小径，来到园林之外，步入宅邸边的檐廊，沿着檐廊又走了一段，遂拐入小门，步入内园林，在内园林的一处墙壁前最终停留下来。

“诺，你看。”艾科抬头指着面前墙壁上方二楼的窗户。

皮冯也望去，窗户和他的寝房一样亮着烛光。

“要爬上去？”皮冯疑问。

“当然了，不算太高，墙壁突出的地方也很多，很好爬，比你住的房子还要好爬。”

说着，艾科率先动手，他找了一处合适的位置，蹬着突出的砖石，先是试了试脚，发现没什么危险，便蹬出第一步。

蹬出几步之后，艾科整个身子贴在半空的墙壁上，他斜着头向下看去，对皮冯催促：

“快跟上来。”

皮冯遂在艾科屁股下跟着攀爬起来。

期间艾科发生了一次意外脱手，幸而依靠身体的平衡勉强撑住，总的来说有惊无险，大抵还算平稳。

艾科自然是第一个抵达窗户的。一探出头，他就看到端坐在椅子上依着烛光看书的莉莉。那身影一纳入其眼，他就不由得停下了攀爬的双手。

莉莉裹着紫色的丝织纱衣，内穿得体的黑色睡袍，整体深邃的紫黑色调搭衬她乌亮披散的头发，荡漾着一片成熟，那是少女所缺乏的富有魅力的成熟，与天真纯洁恰好相反。她脸色安详，似乎沉浸在书的世界里，眼神泛着雕刻的画壁般细腻丰富的光，而不再拥有曾经的暗淡。

相比白天的首次相见，现在的莉莉要美上几百倍。

“艾科，你怎么停下了？”皮冯把声音压得极低。

回过神来，艾科继续攀爬。而此时，莉莉看书看得过于专注，全然没有察觉到艾科已经登上窗台。

就在艾科跳下窗台的那一刻，莉莉注意到了，她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已然于眼前的艾科，另一个则是刚好一只脚踏上窗台的皮冯。

她呀地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啪啦倒下。

艾科心想糟了，万一她大叫起来那一切就完了。

他想一箭步冲上去堵住她的嘴，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动身，莉莉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

门被缓缓打开！眼见来人就要把作为闯入者的他们尽收眼底，艾科想都没想，急转身，眼神扫向皮冯，在极短的一刹那给了皮冯一个示意，而后朝身子一侧的大床边猛扑而去，扑倒在地的他顺势一滚，滚入床底下。

与此同时，皮冯收回踏在窗台的那只脚，整个身体闪电般缩到窗下，身影完全在窗口中隐匿了去。

“莉莉，刚才是怎么回事？”艾科听得出来，那是克拉男爵夫人沉稳优雅的声线。

“……”莉莉没说话。

正是最怕如此之沉默，艾科不得不把心吊得天高。

“不……没什么……只是……窗外好像是飞过了一只鸟，我当时吓了一跳。”

听到这回答，艾科顿时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深深感到的意外。他几乎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莉莉为什么不把他们供出去。更何况他已做好思想准备，一旦事情暴露，自己将全力展开行动，必须拖延住克拉男爵夫人，直到皮冯爬回地面以免让她抓个正着。然而现在临时想出的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

“天有点冷，窗要好好关上才行。”

“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关上。”

艾科见到莉莉把椅子扶起来。

“那，母亲大人，您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

“关于柯林斯先生的儿子艾科，我想叮嘱你一下。”

“如您所愿，我会好好记在心里。”

“你看，今天早上他那不可理喻的行为当真不像个话，看起来像是个相当不好讲话的蠢货。”

莉莉没说话但艾科觉得她一定是不得已点了头。

“但是不管如何，你都必须让他爱上你。实在不行，让他迷上你，让他对你欲罢不能。”

“可，母亲大人，他……看起来对我并不感兴趣。”

沉默了少顷，夫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所以你必须努力，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家族，因为我们在那里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地位。而你也知道，如今这座庄园就是我们的最好的机会，柯林斯先生可是非常喜欢我，我有这个自信能控制得住他，而你也必须要能够控制得住那位继承人才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站稳脚跟知道吗？”

“我明白，母亲大人，可为什么不选择回家呢？”艾科听到莉莉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变得极弱，仿佛来自于极不情愿的自我强迫。

又沉默少顷，夫人冷声回答：“你是要我回去蒙羞？”

“不，不是的，请您原谅我，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只是觉得这样您会更……轻松一点。”

“你今天怎么净说些蠢话？柯林斯先生的儿子生得还算足够标致，就是脑子有点怪，但也不是傻，而这难道还不合你意？再说，别忘了老头子那胖的不成个样的私生子，你原本可是要嫁给那种傻子的！所以给我记住，你没得选择，因为你是我养女，你只能服从于我，否则的话，你就快给我滚去孤儿院。”

“对不起，母亲大人，我一定会让他爱上我的，这一点请您放心。”

“这是必然的，牢记你自己说的话。”

透过床底的视线，艾科见克拉男爵夫人走到门口，她又开口道：

“不过有一点你不用过分担心，关于今天你们见面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我记得很清楚，他并非是不喜欢女人的那一类怪胎，不如说他心动了。只要照我以前教你的去做，大抵是没问题的。还有一点，我之前还有点怀疑他今晚会夜闯这里来找你，刚才听你这一叫我还真以为是猜对了，只可惜并不是……若结婚之前哪一天他真的这么干了，那就把生米煮成熟肉。”

“您说的对，只可惜他今晚并没有来，我今后会注意的。”艾科感觉她似乎在刻意地笑着。

夫人走后，艾科从床底爬出来，皮冯则从窗口爬进来。

刚才那一番话让艾科听得脸红心跳，不由得率先辩解道：“我今晚只是带他来——”

“烦请快离开这里，侍女们就快要过来侍寝了。”莉莉面带急切地打断了艾科。

说时迟那时快，门口当即响起敲门声。

“请快走。”莉莉弱弱地催促。

“可是……”艾科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现在却要马上离开，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走吧，艾科。”皮冯拉住艾科的手往窗口拖去。

“可我还没向你证明——”

“那已经不重要了，快走，别为难她。”皮冯打断道，他把艾科拉倒窗口，自己率先跨出去。

一旁有侍女在敲门，一旁又有皮冯在催促，艾科无奈，只好跟着也跨出去。

下到内园林，艾科把皮冯送到大门外。

皮冯临走前说：“你说和她结婚是一种对她的不尊重，我现在已经理解你为何会如此说了。”

“是吗？”艾科显得很高兴，“我说吧，我一定是对的。”

皮冯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但我的观点还是不变，我认为和她结婚才是对她的一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