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也看不到梅尔斯蒂亚,汉克斯打算原路返回。不料树林里窜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淡玫瑰金铠甲,头发寸短,整整齐齐顶天而去。胡须也寸短,似乎特意修剪过,以同样的浓度延伸至下颌的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的身材高大,可从厚度里感受到着实的健硕。着装又从头到尾整齐划一,俨然如一位踏入舞会大厅的高等军官。
汉克斯知道这人是谁。但他不太敢主动打招呼。
只见那人头来回转,确定周遭环境的情况,后又把目光落在汉克斯身上。
“你是斯皮尔格堡的士兵。”他说。
汉克斯点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我也想问你呢,汉克斯微笑着。
“笑什么?”那人一以贯之地以端正的口吻问。
汉克斯忙收住笑,说:“我来这里散散步。军中规定可以在周围散步,只要在集合时间之前赶回去就不违军规。”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貌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多数人都不愿意走动,”汉克斯又微笑了,“吃饱喝足自然困意来袭,躺着睡觉总比去外头昏昏欲睡要来得好。”
那人同意地点点头,“可你并没有这么做。”
“我习惯了,勉强能把握自己的精神状态,眼下觉得是少有的散步时间,想来附近看看美景。”
“美景。”
“对,美景。”汉克斯确认似的说。
那人又若有所思,后迈动脚步向着溪边而来。
汉克斯像观赏动物表演那般把目光定在他身上。那人知道汉克斯在打量他,瞥了一眼汉克斯,再望回溪水,显得毫不在意。
他来到溪边,把目光投入溪水的深处,那浅浅的溪水一眼就可看到底部的砂石。砂石光滑,籍着阳光闪闪发亮,常年被溪水冲刷,比什么都要干净。
“我也是来欣赏美景的。”他背着手驻足观赏不止。
“摩尔那边可有这般的美景?”他又说。
“有,别样风味的景色。”汉克斯道。
“是呢,”他以像是一清二楚的口吻说,“别样风味的景色。”
“不过硬要说的话,”他补充,“哪里的风景其实都没差。”
“怎么会?”汉克斯不以为然地笑道。
“当然会。”他说。
汉克斯觉得奇怪,这人永远都是义正严辞。
“当人无心观赏风景时,哪里的风景都会变得很无趣,当人有心时,哪里的风景都可以变得很美。”
汉克斯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你也觉得吧?”
“嗯,不过,”
“不过?”
汉克斯也看向溪水,继续说:“就我来说,美景就是美景,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不会变。”
那人罕见一笑,“是呢,让大学士来说,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汉克斯不太懂,但还是点头。
“说来也奇怪,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风景。”汉克斯说。
“就像风景?”那人显然真的不明白,他是直率而不会说谎的那种人。
“是的,像风景。”汉克斯依旧看着溪水的底部,看着偶尔游过的小小鱼。
“你我明明在一个多月前还互为敌人,是见了面就要相互厮杀的敌人,眼下却成了可以相互交谈而无需担心自身安危的朋友。”
“朋友?”
“是的,我们之间这么交流,”汉克斯漾出笑容,“看起来不像是朋友么?”
“说的也是。”那人笑了,显然非常认同汉克斯观点。
陷入沉默之时,外头传来一阵飞鸟群体而起的轰动。啪啦啪啦,声音在林子里滚奏不断。
待那轰动渐渐平息下来,那人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少年。
“我是来自莱汀城的阿尔巴斯·桑托斯,你呢?”
“我是来自北冰原的汉克斯·亨特。阿尔巴斯骑士团长。”
阿尔巴斯朗声大笑,笑得极为自然,笑得振奋人心。
“你是早就知道我是谁的吧!”
汉克斯笑着点点头。此刻,汉克斯又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属豪爽。
“跟你说话总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阿尔巴斯呼出一口气,神情振奋,确实相当豪爽。
“汉克斯·亨特,汉克斯……”阿尔巴斯不断念着汉克斯的名字,似乎在细细体味这个名字的含义。
“汉克斯……”阿尔巴斯继续念着,并非在对汉克斯说话。
“汉克斯?”他突然诧异。
“嗯?”
“你叫汉克斯?”
汉克斯点点头,“汉克斯·亨特。”
“我认得你!”阿尔巴斯语调变得奇高。
“认得我?”汉克斯挠挠头,不知所措,又思索了一番,并没有出现曾经与阿尔巴斯见过面的记忆。
“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了!”阿尔巴斯很兴奋,这种转变显然并不符合阿尔巴斯的风格。
“你知道我?可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汉克斯提醒他。
“但你叫汉克斯。”
“这个世界上叫汉克斯的人应该为数不少。”
“事实如此,但你来自北冰原。”
“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那好,”阿尔巴斯突然靠近汉克斯,汉克斯下意识后退,但只后退了一步,阿尔巴斯就扑到身前抓住他的双肩,“你是不是独自一人在北冰原的深山里待过半年?为了治好自己的不治之症!”
汉克斯吃了一惊,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看你眼神就知道有这么回事吧!”
汉克斯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别人这事儿,特别是萨鲁芬人更是毫不可能。
“你怎么会知道的?”
“贝鲁修斯。”
听到这名字,汉克斯倏然回想起那个身影。
“是他告诉你的?”
阿尔巴斯点点头,“正确来讲,是他告诉莱格奥斯大人的。”
“莱格奥斯大人。”
“是的,莱格奥斯大人,贝鲁修斯说你是最顽强少年。
“最顽强少年……”汉克斯回忆了一番,在他的记忆里,贝鲁修斯说过什么话他一概不记得了,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你确信他说过?”
“确信。”
汉克斯脸上依旧挂着犹豫。
“你在犹豫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最顽强少年,也没听说过。”
“真的没听过?贝鲁修斯没亲口跟你说过?”
汉克斯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最顽强少年确定是指我?”
“毫无疑问,就是指的你,当然也有可能是指关于你的隐喻。”
“隐喻?什么隐喻?”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隐喻。”
汉克斯一阵头疼。
“先不说隐喻,阿尔巴斯团长,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他会说我是最顽强少年呢?”
“因为你独自一人。你没有依靠任何人就在深山里生活了半年之久,你还战胜了不治之症,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生命,所以你是最顽强少年。”
“原来如此……”汉克斯闭上眼,开始陷入沉思。
阿尔巴斯双手从汉克斯肩膀上松开,饶有兴味地端详眼前的少年,端详少年寻觅于过去的严肃颜面。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竟然在这里给遇见了你,遇见了你这个让莱格奥斯心念念的少年。这是奇迹,这也是缘分哪……”
他喃喃自语,而汉克斯则持续沉思着。
时间之河淌过去相当多的水。汉克斯抬起头,摇一摇说:“我只是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罢了,谈不上什么最顽强少年。”
“不得不做的事。”阿尔巴斯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是的,不得不做。”
“因为不做就会死?”
“嗯,不做就会死,所以必须要做才行。”
“说的也是呢……”
“所以谈不上什么最顽强。”
阿尔巴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咯嗤胳嗤,硬邦邦的。
“唔,深奥的我说不准……要是莱格奥斯大人也在就好了,眼下他正在莱汀城等着公主殿下,所以很遗憾。要是他在这儿,准能和你得出个什么结论来。”
“是这样?”汉克斯表示怀疑,“只是我觉得很好奇,为何莱格奥斯大人会对我感兴趣呢?”
“正因为你是最顽强少年。不过要往深说了去,还是得等你和他见了面才能知道。”
“见面?”
“是的,等到了莱汀城,我亲自带你去见莱格奥斯大人。他很赏识你,说不定会把你留下来。”
“可我是摩尔人。”
“他并非是那种会对此而斤斤计较的男人,不如说他并不在意身份地位什么的,他只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而已。”
“我可以不留下来么?”汉克斯带着尴尬的笑意说。
“不留下?”阿尔巴斯露出奇异的表情。
“并非看不起莱格奥斯大人,只是我再怎么说也是对于你们来说的敌国军人。”
“不,你已经不是了,早在公主殿从白银城出来时,萨鲁芬就已经从摩尔西部以及布里斯要塞全线撤军了,我们现在是盟国。”
“说是这样说……”汉克斯想到远在斯皮尔格堡的阿尔丽及马克敏敏。
“怎么,不想受到我们玫瑰骑士团总团长兼未来汀格家家主兼摩尔帝国驸马爷的赏识?”
“不不不,其实挺开心的。不管怎么说都是和公主殿下结婚的人,是结束两国战争的英雄。”
“你说的全然正确,可为什么不接受呢?”
“可以这么说,我并不希求那些,唯一想做的也许就是趁着大好时代即将来临而回到本来应该回的地方去。”
“唔,”阿尔巴斯似乎并非那么赞同汉克斯的话。
“总之,”他拍拍汉克斯的肩膀,“先去见一面,把最顽强少年的隐喻弄清楚再说。”说完他走向回路,“时间快到了吧?我们回去吧。”
汉克斯苦笑着点点头,觉得也行,说不定还能见上公主殿下一面。这一想起公主殿下,他觉得正好有机会可以问问眼前这位大人关于联姻的事,于是赶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