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斯就在森林的边缘稍微纵深一点的位置找到一个傍着水的洞穴。在确保了洞穴没有野兽定居的痕迹之后，又彻底检查了附近的足迹。并没有发现特别要注意的猛兽。即使存在值得注意的印痕，依据他的经验，那也是数个月之前的来访者留下的，它们大无可能再度光临这里。

在洞穴的入口前环视了一周。眼前的小溪一路顺着之前他们一直沿着走的那条河而流去。周遭的树木对这一块的遮蔽效果良好，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再看向眼前的洞口。洞穴足够深，略有蜿蜒，可以作为非常优秀的藏身之所。

汉克斯很纳闷这种天然而完美的庇护所为何会没有野兽定居。兴许是这一带真的不存在野兽。汉克斯是个猎人。在北冰原里，他从来都是怀着对森林之主的敬意而对野兽实施捕杀的。他深知森林是每一只动物的家。在这个大家庭里，野兽只能依靠自己而存活，不管是互帮互助还是彼此为敌，唯一能依靠的还是自己那副抑或健壮抑或脆弱的体格。说到底，人类也不外乎如此。置身于森林里，人类反而成了较弱的那一类中的一员。但毫无疑问，当人类把唯独自己才有的聪明才智带入森林里，这个法则在一定程度上又失效了。人类不再简单地只能依靠健壮的体格来确保自己的存活，通过工具与阴谋诡计，人类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凌驾于其他更强的野兽之上。而在这萨鲁芬的森林里，人类的痕迹毫无疑问过于明显。汉克斯想，野兽们确确实实曾在这里居住过，但大部分都在历史的长河里因为人类的主宰而死的死逃的逃。人类不会把地盘让给它们，只要能利用的，不管目标是谁，人类都会悉数利用。

但汉克斯从不这样做，他也不愿意这么做。作为一个北冰原猎人，他把自己也当成了森林的一员，而不是森林的拥有者。在他眼中，这样的人类严格意义来讲不能被称为猎人，只能被称为野兽捕杀者。两者在意义上是毫不相同的，甚至是极端对立的。猎人是一种更加接近大自然的身份，并非是野兽捕杀者这种冷冰冰的、与一花一草毫不相干的自私的身份能够比拟的。

不过对于如今来说，恰恰是因为这些野兽捕杀者，他大可以不必担心野兽会光临这座洞穴。所以野兽捕杀者，暂且先谢谢你们。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艾莉欧特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洞口问，她显得有些害怕。

汉克斯点点头。

“这里很安全。”他说。

汉克斯的话毫无说服力，艾莉欧特脸上的害怕依旧没有拂去，一只小手捂在胸口，眼睛直勾勾盯着洞穴。

“殿下在这里等我一下。”汉克斯离开公主，到就近的深林里砍来许多树枝，找到几根香蒲和不少枯死的干草。

“请再等我一下。”汉克斯抱着树枝、香蒲与干草走进山洞，没过多久又走出来。

“殿下，我们进去吧。”

艾莉欧特没有动。眼睛还在直勾勾瞪着那一团黑。汉克斯进去了又出来，洞穴还是没有变化。她可能在期待着什么变化，但汉克斯让她失望了。

她一定是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么黑的地方。

汉克斯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稍稍朝洞口拉去，艾莉欧特终于动身了。汉克斯开始引导着她进入山洞。起初洞内乌漆抹黑，顺着蜿蜒的洞穴走了一小段路，光亮在一个拐角处焕发而出，像洒出去的颜料浸染着漆黑。拐过拐角，火光映入眼帘，顿时充斥着整个洞穴，像在眼珠子里滴了一滴暖黄的油。

有了光，艾莉欧特原本吊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夜晚，汉克斯独自外出寻找食物。面包树果并未找到，但找到了一棵芭蕉树和不少菇类。芭蕉大都生着，暂且不能吃，菇类虽多，但大都是汉克斯认不出来的品种，他几乎只挑自己在北冰原见过的菇种，少之又少，挑下来几乎没有几个能吃的。

最佳的食物来源自然是小溪里的鱼。昨晚因为仓促没能在附近的小溪里捕鱼，并且公主殿下处于昏睡之中，醒来也不见得会吃，加上面包树可以勉强充当主食，所以他决定不捕。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有足够的余裕来捕。而如今，时间充足，他开始制作鱼叉用以捕鱼。用匕首把较长的树枝削尖，削至可以轻易扎入树的表皮。然后脱下靴子，踏入洞穴前的小溪。对准从脚下附近游过的鱼，一扎一个准。抓来四条鱼，都不大，但足够填饱肚子。

在河边剖开鱼肚，放血，清空内脏，洗干净，带回到洞穴里。

艾莉欧特已经躺下睡着了。身子底下的芭蕉叶看来很称她的心意。自然比不过宫廷里软绵绵的床，但最起码相比昨晚硬邦邦还带着沙石的草地来说要舒服太多。

汉克斯用早就准备好的四根小树叉分别穿过四条鱼。转而一想，公主殿下可能不习惯大口吃一整条鱼，遂又跑回溪边开始对着鱼切块。把四条鱼切至小小的十几块，去掉可见的刺，均匀串在四根小树叉身上。

再次跑回洞穴，殿下已经醒了。

“那是什么。”艾莉欧特看着眼前树叉上的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块状物。

“鱼肉。”汉克斯笑着说。

“鱼肉。”艾莉欧特抱着膝盖，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像是在看某种奇异生物。

“殿下没吃过鱼？”

艾莉欧特摇摇头，“并不是没吃过，但记不起来那味道了。”

“就是说几乎没吃过？”汉克斯把串着鱼肉的小树叉架在早就准备好的用树枝搭建的支架上。当即传来了微微的噼里啪啦声。

艾莉欧特点点头。

“鱼肉很好吃，我常吃。”

“为什么会常吃？”艾莉欧特问。她似乎对常吃鱼这种事感到诧异。

汉克斯当然清楚为何她会诧异，毕竟两人都是摩尔人，摩尔人不吃鱼，是任何摩尔人根深蒂固的公识。

因为我母亲是南方人，是她让我体会到了吃鱼的好处，也是她带着我品尝到了鱼的香味，那是珍贵的香味。

汉克斯想这么说，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在艾莉欧特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是个南方人。虽然他并非希望刻意隐瞒，但不知怎地，他害怕见到艾莉欧特因此而黯淡的眼神。

“鱼有一股腥味。”艾莉欧特见他不回答，便说。

汉克斯点点头，“鱼确实腥味很重。”

“那为什么要吃呢。”艾莉欧特问。

“因为如果没别的可以吃，那就只能吃鱼了，殿下。”

艾莉欧特听了汉克斯说的，当即看了看其他食物。香菇和几根看起来勉强能吃的芭蕉果。

“只能吃鱼。”艾莉欧特重复。

汉克斯点点头，“只能吃鱼。”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再说，鱼也不一定就有腥味。”

汉克斯刚说完，烤鱼肉的香味忽然从烤架上溢出，顿时溢满整个山洞。

艾莉欧特吃惊不小，她瞪着香气的发源处，目不转睛。

她一天没吃东西。汉克斯心想。即使一天没吃东西，她依旧硬撑着，不抱怨也不低落。但面对这样的香气，论谁都是顶不住的啊。

汉克斯灿烂一笑，“只要去掉鳞片，把最腥的腥线去掉，鱼也可以变得很美味。”

而且，相比南方人习惯了甚至是喜欢上了鱼腥味，感受鱼肉在嘴里入口即化的鲜嫩感或者带着弹力的咀嚼感才是鱼肉最令人陶醉的优点。

汉克斯把一串鱼肉拿起来，递给艾莉欧特。

艾莉欧特小心翼翼地接过，像仔细钻研地图那样盯着上面的鱼块。

烤得半焦的鱼块泛着白，可以感受到里面汁液与肉混合在一起的鲜嫩——这可是由活鱼直接烹烤而成的鱼块，鲜度自然是非常之高。鱼肉冒着热气。热气冲向艾莉欧特的脸，被她从鼻子吸入。汉克斯能感觉到那种饥饿时吸入烤肉香味的幸福感。

感谢上天能赐予我们维持生命的食物。这是母亲经常对汉克斯说的话。

对，此时此刻我们应该感谢上天，是上天赐予了我们维持生命的人间美味。

艾莉欧特决定吃了。那早已习惯了皇家高等美食的小嘴极为优雅地张开，又极为优雅地含住鱼肉。嘴里看不见的小齿咬下一小块，双唇贴着鱼肉的表面滑出，从鱼叉上离开，再眯着上下唇轻缓地咀嚼着。

她的脸渐渐产生了红晕。

“好吃吗？”汉克斯微笑着。他也饿，然而看着眼前的艾莉欧特，他顿时把那饥饿忘到了九霄云外。

艾莉欧特红着脸点点头。含蓄而不声张。那是一国公主应有的姿态。

“你也吃吧。”艾莉欧特说。

“我等殿下吃完。”汉克斯笑着回答。

“不，你也吃。”

汉克斯摇摇头，“我等殿下吃完。”

“你吃。”艾莉欧特脸上的红晕尚未消失，嘴又咬了一口鱼肉。

“我还是等殿下吃完吧。”汉克斯执拗地说。不知怎地，他现在根本不想吃任何一块可能被公主殿下看中的鱼肉。

艾莉欧特的身子轻轻扭动了一下，白银色长发在空中甩了一下，映射在头发上的暖光闪耀了一下。

“明天你还得去找地图，你得吃。”

“我还是等殿下吃完。”汉克斯挠了挠头说。

艾莉欧特堵气了，手轻轻放下树叉，干瞪着汉克斯。

“我吃。”汉克斯马上拿起一根，在第一块鱼肉上啃了一口，咀嚼起来。

艾莉欧特方才重新举起树叉，继续吃起来。

汉克斯咀嚼着鱼肉，但感觉不到香味。

殿下说得对，明天他还得想办法找到地图。而且，不管怎么样，他得替公主殿下探明情况，探明这场围剿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由谁发起。当然他知道不太可能轻易得出结论，但至少他得弄清莱格奥斯是否值得信任。他从未见过莱格奥斯，对于莱格奥斯的印象只存在于道听途说之中。纵使有阿尔巴斯作为担保，但那还不够，他还需要见到更多可信的东西来证明公主殿下的决心不会白费。

总之，先吃一根吧，公主殿下还有两根呢。他想着，再次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