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来。巴德斯解开绑住女人的绳索让她出去。女人离开草房子进入森林,开始了和平时无异的又一天。仿佛昨晚根本没倾吐过什么,仅仅只是睡了一整晚。
巴德斯带着艾略特出去小解。站在土坡旁的巴德斯一手拉着绑住艾略特的绳子,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早已停止了哭泣。云密布,像他去过的一个摩尔教堂纯洁的白垩地。阳光迫不及待地妄图投射过云的层层封锁,却只能泛着冷淡勉强的光以此渲染大地。
哭诉后的人就是这种心情可不是?他想。
“喂,艾略特,还没尿完?”巴德斯突然意识到在这里站了足够久。
少年摇晃过头,瞪着巴德斯。
“昨晚一晚都没尿尿,多一会儿时间又能怎样?”少年驳斥。
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昨天,像看待仇人一样看着巴德斯。
“可别一大早就带着这么重的戾气,你才十岁可不是?往后还有很多路要走。”
“很多路要走?”艾略特划出重点问。
“怎么?”
“你们打算把我和妈妈怎么样?”艾略特问。
“唔,”巴德斯挠了挠胡须,“现在还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们。”少年愤愤地说。
“臭小子,你懂什么?”
“我就是懂。”少年这下子仿佛继承了他母亲那敏锐的嗅觉,“那个头儿,长得虎背熊腰的人,他不会放过我们。”
“头儿?你是说那个之前抓住你的人?”
少年点点头。
有可能。巴德斯心里想。以这几天他所了解的阿拉德亚,他知道这个人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可能危及他计划的祸端。
女人可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但他不在乎。毕竟在这里杀掉一个女人并不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更何况是一个被世界抛弃在角落里的萨鲁芬女人。
但他不打算谈论这个问题。
“总之先回去再说。”巴德斯拉了拉绳子,往回走。
但遇到了阻力。少年突然往相反方向挣脱,硬是把巴德斯的手往后拽。很可惜少年的力气并不足以把绳子从巴德斯的手拽掉,结果便是他脚一滑,扑通一声摔倒,脸狠砸在土坡上。
“臭小子!”巴德斯无奈摇摇头,过去把艾略特揪起来。
“你真的以为趁我不注意就能让绳子从我手中滑开?”
少年试图挣脱,神情激愤。
“艾略特!给我冷静一下。”巴德斯朝少年的脸打了一巴掌。
少年不冷静反而更加激动起来,他斥道:“别叫我的名字!你这个毫无人性的成年猪。”
成年猪?巴德斯一愣,顿时笑开了花。
“好一个成年猪。我可没猪那么安然度日。”
“你坐享其成!”
“胡扯,那叫稳操胜券。”
巴德斯把艾略特提起来,硬是拉向草房子。
“放开我!”少年抵抗,他还在试图挣脱。
巴德斯二话不说把他推到草房子的木壁上,恶狠狠瞪着。那尖锐的目光仿佛要直接刺穿少年的头颅。
“小心你这条命就此烟消云散,艾略特。”巴德斯罕见道出了寒彻空气的威胁。
少年被吓到了,顿时冷静下来。
“你做得很好,”巴德斯这时说,“最起码不像你母亲那样碌碌无为。”
“但是那还不够,要冷静地思考为什么你们会落到这等地步,要冷静。”巴德斯罕见地喘着气。“任何过往带来的伤痕都可能让你发怒直到丧失理智,而失去理智的怒气会让你失去挽回的机会。”
巴德斯瞪视着他,目不转睛,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永久刻印在少年身上。
“妈妈并不是碌碌无为,她为我牺牲了很多,现在我又成了她被你抓住的把柄,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会后悔的。”
“她确实为你牺牲很多。但她本可以做得更直接更充分。她最终为了你的和平成长而选择了隐忍。”
“这我知道,”少年哭鼻子。
“别哭!我当年躲在树洞里,听着自己无辜的父母被你们萨鲁芬的人活生生杀死,我可是连一声都没哭过!别他妈的哭!哭一点意义都没有!”巴德斯扇了他一巴掌。
“又不是我杀的!”少年哭着喊。
巴德斯又扇了他一巴掌。
“但你身上流着萨鲁芬的血。你逃不了这个问题!”他说。
少年顿时止住哭声,定定看着巴德斯,沉默了片刻说: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为了我压抑了自己的感情。所以我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所以你就这样失去了理智?把什么话都跟我抖搂出来是不是?”
“那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往下我大概会一直被你关在屋子里,没有任何办法挣脱。”
“我是会这么做。”
“而那三人不出意外明天就会回来,然后我和妈妈就会被杀掉。”少年还是忍不住哭了。
“怕死?”巴德斯说。
“不怕,但我不想让妈妈死在这里。”少年说。
“也许是条汉子。”巴德斯往地上啐了一口。
就在这时,眼角瞥见女人远远从森林出现。她手臂挂着一篮子,似乎填满了东西。她出门时说她去采摘莴苣,看来收获颇丰。
不知怎地,巴德斯害怕让她看到这幅场景。
“先进去再说!”巴德斯一把将少年拉入屋子。重新在床上将他绑好,自己上了床躺下。
女人似乎绕过了草房子。她到溪边去了。传来洗东西的撩水声。她是想把莴苣给洗干净了。
很快女人回来,果然提着那一篮子沾着水珠青绿青绿的莴苣。
进屋子后女人忽然止住脚步,表情转换到非工作状态。她似乎察觉到氛围的异样。
但她没问什么,估摸她再怎么敏锐也无法猜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她开始准备锅碗瓢盆。
“煮莴苣?”巴德斯问。
女人点点头。她开始生火,把铁锅架上去,开始往锅里加水。“你们刚才是不是出去了?”她问。
“啊,是这样,”巴德斯笑着说,“艾略特他想出去尿尿,毕竟憋了一整晚,我带着他到外面的土坡上站了一会儿。”
女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注视着巴德斯。
“怎么了?”
“你刚才叫他艾略特。”
“是叫艾略特了。”巴德斯倒是没怎么在意称呼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女人看了看少年,又回头注视了巴德斯一会儿。摇了摇头,继续工作。她脸上还有着昨晚的痕迹。像是泪痕。估摸昨晚哭了。他不知道,因为后半夜他罕见地睡着了。他回味后半夜那难得的饱睡,觉得对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的自己是场急救。
“昨晚到底睡着了么?”女人恰恰问。
“睡着了,难得,话说这些天从未像昨天那样睡得让人精神饱满。”
女人什么也没回应。铁锅开煮。几大块莴苣简单刨了皮就直接扔到铁锅里。漂浮着。躁动着。
“我曾经也常常彻夜无眠。”女人说。
“常常?”
“嗯,”女人在铁锅旁坐下,双手抱着躬起的双腿。少年默默看着他妈妈。“生艾略特前不久的时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