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紫云楼的东侧，是一座大球场，名为“月阁鞠场”。按朝廷惯例，每年三月三上巳节都要在此举行皇家马球比赛。

这马球也称“波罗球”，乃是从西域波斯传入中土，很快就风靡大唐全国。玄宗皇帝酷爱马球，球技也非常了得。早年他还在做临淄王时，当时吐蕃国派使团来长安迎接金城公主入藏完婚，吐蕃大赞普*特意派了一支马球队加入使团，这吐蕃马球队中的个个球手都是从吐蕃全国挑选出来的顶尖高手，来长安就是为了耀武扬威，彰显吐蕃威风。

在唐中宗设宴欢迎吐蕃使团的仪式上，吐蕃与唐朝宫廷马球队就在这个月阁鞠场进行比赛，结果吐蕃三战三捷。使得当时的唐中宗恼怒不已，命临淄王李隆基等四人出赛。李隆基等在场上往来如风，跨马挥杖，所向披靡，连连洞穿球门，大获全胜。后来李隆基即位称帝后，对马球的兴趣有增无减，经常在长安、洛阳的皇家球场看球打球，每年的三月三也必来月阁鞠场。

且说玄宗与众人走出紫云楼，沿着连廊往东直接行至一处高台，这里就是月阁鞠场的主看台，背靠曲江，前面就是诺大的月阁鞠场。球场的三面周围以矮墙圈住，场内之地用油和泥土混合夯筑而成，十分平整。球场东西两侧各树着一块有洞的木板，这就是球门。而在球场围墙外以及看台四周，每隔五十步建有一个高大烛台，每个烛台上插装着一柱巨大的蜡烛，比一般的蜡烛要大十倍，称为“十围烛”，显然是为夜间打球照明用的。

玄宗在看台上最高的主位坐下，随行的武惠妃与玄宗的另外一个宠妃梅妃分座两旁，其他跟随的皇子、嫔妃、驸马等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及眷属，还有身穿奇装异服的番邦使臣等一一落座，侍从们随即摆上酒席，人们边吃边喝等待着球赛开始。

边令诚低头趋步到玄宗跟前问：“圣人，今年上巳节的马球比赛，内侍省按照以往惯例遴选了四组球队，分别是由皇子和驸马们组成的皇家组、由禁军十六卫组成的禁军组、由内侍太监们组成的内侍组、还有由在京的边塞将士们组成的边塞组。先有皇家组对内侍组，再由禁军组对边塞组，两场胜出者再击鞠*一场争夺今年的御赐锦标，请圣人御决。”

玄宗边饮酒边听着，点点头问：“今年的皇家组都有谁啊？”

“禀圣人，皇家组是太子领衔，忠王、荣王、光王、寿王还有驸马杨洄六人组成。”边令诚禀说。

玄宗听罢，看了一眼下一台阶皇子们所在的坐席，太子等几个皇子已经不在位置上，应该是下去准备比赛了，他的目光在李瑱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回头对边令诚说：“好，那就开始吧。”

“遵旨。”

不一会，只听鼓声齐鸣，马球场上一东一西哗啦啦涌进两队马骑，众人齐声呐喊助威，场上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两队马骑疾风骤雨般驰进马场，然后分列两侧，骑手们勒住打着响鼻、兴奋无比的战马，等待着开球指令。两队各有六骑，一队身穿红色衣袍，另一队身穿白色衣袍，但都头戴黑色幞头，脚蹬黑色马靴，手中拿着击球用的月杖*。

只听司命官一声令下，众人看去，白队为首的正是太子李瑛，一马当先冲向球场中央地面上摆放的马球，红队领头的是太监边令诚。太子李瑛一个探身，抢先挥舞月杖击中马球，红队边令诚与另外一位太监一左一右就拦了上去，双方立即厮混在一起，马蹄飞扬，人声鼎沸，拳头大的马球滴溜溜在地上飞来滚去。

不一会，球就到了红队门前，只见寿王李瑁在人群中抢到马球，俯身挥起一杆，球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入红队球门，皇家组先拔头筹，场边众人齐声喝彩，侍从忙将一面锦旗插在白队一侧。

玄宗见状，哈哈大笑。旁边武惠妃乃寿王生母，见自己儿子进球，欢天喜地对玄宗说：“这么快就先拔头筹，寿王的球技好生了得，快赶上圣人啦。”

玄宗说：“嗯，瑁儿的击鞠之技在他众兄弟中的确数一数二，不过内侍组向来实力不济，朕看除了那个忠王府中的李辅国还有些球技，其他内侍都是瞎玩。”

三刻过后，球场锣声响起，比赛结束。高力士说：“圣人，第一场比赛结束了，皇家组五对一大胜内侍组。”

此时，天色已渐暗，球场四周的十围大烛已然全部点燃亮起，把诺大的球场及看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第二场比赛，禁军组对边塞组，大唐禁军一共下辖十六卫，但到玄宗朝只有龙武、羽林、金吾三个卫军有强悍的战力，其它的十三个卫军因为长安多年无战事，逐渐被一些权贵安插进大量的游手好闲的名门之后、纨绔子弟，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羽林军统领卫伯玉、龙武军统领郭英义、金吾军统领杜鸿渐皆为年少英武的将门子弟，平素也经常随着玄宗打马球，这次都加入禁军组。这几个人玄宗都认识，再看对面的边塞组，有些虽然面熟，但都叫不上名字，于是玄宗问一旁的护国大将军王忠嗣：“王爱卿，边塞组都是哪些将士？”

王忠嗣闻言，起身走到玄宗身旁，边看着球场内的边塞组边说：“圣人，臣认得边塞组中有安西军中郎将高仙芝、范阳军游击参将安禄山、范阳军果毅都尉颜杲卿、剑南军果毅都尉鲜于仲通。还有那两个一白一黑看似胡人的样子，臣不认得。”

旁边稍远处坐着的朔方节度使哥舒翰听见，赶紧走上来说：“禀报圣人和大将军，那两个胡人都是臣朔方军的偏将，白的叫左车、黑的叫摩勒。平素击鞠*颇为了得。”

张九龄补充说：“范阳果毅都尉颜杲卿的堂弟颜真卿，乃是今年的科举状元。”玄宗“哦”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颜杲卿、颜真卿。”

说话间，球场内两队已经开始交锋了，玄宗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对左右评论：“这两组朕看是势均力敌，各有长短。边塞组作风勇猛、身强体壮、马术娴熟，不过球技似乎差一些，可能由于平时练习不够，倒是那个范阳军的游击参将虽然体型肥胖，动作却使得十分聪明灵巧；而禁军组几位主将球技出色，配合默契，朕以为禁军组略占上风。”

旁边众人都齐声附和。

过了一阵锣金声响起，第二场比赛结束，比赛监判来报：“禁军组得三筹，边塞组得二筹，禁军组胜，下一场由皇家组对阵禁军组。”

李林甫等数人立即大赞：“圣人圣明，料事如神。”

玄宗哈哈大笑。

休息片刻，又听球场四周鼓声大作，太子李瑛率领皇家组六人又执杖跃马，如一阵白色旋风卷进场内，引得看台上众人齐声呐喊助威。

对面卫伯玉、郭英义、杜鸿渐三马当先率禁军组也再次奔入场内，禁军组身着绿服，胯下马有红有白，如花锦丛般潇洒奔放。

双方开球后迅即绞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羽林军统领卫伯玉为禁军组先拔头筹！

玄宗看着场内，对武惠妃说：“禁军组今天打得不错，以往他们和皇家组对战，场面上总是落下风，今日倒是越战越勇，皇家组竟然有点招架不住。”

看了一会，玄宗有评点：“禁军那几个小子的球技也精进不少，伯玉是禁军中武功数一数二的，球技也是队中最好的，不过打球太过刚猛。鸿渐呢，稳中有进，文武双全……”

还没等玄宗说完，武惠妃娇嗔道：“卫伯玉、杜鸿渐、郭英义他们三个娃娃常年跟随圣人左右，得到圣人调教的机会比皇子们都多呢。圣人要多提点一下瑁儿他们几个才是。”

玄宗哈哈笑道：“瑁儿聪慧，学识武功在皇子们中也是一流的，朕平时也没少提点他。”

正说着话间，球场内突发状况，卫伯玉挥舞球杖抢球时，不慎刮到了身边同时在抢球的荣王李琬坐骑前腿，那马吃不住痛，一声长啸直立立地竖起身来，只见李琬猝不及防地重重摔了下来。

众人大惊，球场内的太子李瑛等纷纷下马查看，看台上玄宗和大家也惊的站起身来，妃子女眷们一片惊呼，有太监飞快跑下看台奔向场内，场外候着的御医也立即奔进了场内。

李琬面露痛楚之色，无法起身，嘴里不停呻吟。御医查看后说：“荣王殿下折了左臂，需要赶紧包扎医治。”

太子李瑛忙指挥众人小心把李琬扶起，抬上步辇，送出球场。

高力士眼尖，看明了情况，在玄宗跟前说：“圣人，荣王殿下不慎伤了左臂，无性命之忧，需要赶紧送回宫内医治。”

一会，卫伯玉跑步来到玄宗跟前，跪倒在玄宗面前泣诉：“末将该死，伤了荣王殿下，请圣人治罪。”

玄宗摇摇手，安慰卫伯玉说：“击鞠嘛，受伤在所难免的，赦免伯玉无罪。力士，吩咐太医院好好医治。”

高力士说：“遵旨。圣人，那下面的比赛咋办？”

玄宗对大家说：“无妨，大丈夫受点小伤乃是常事，继续比赛。”

力士又问：“那皇家组那边谁代替荣王殿下出赛，请圣人指定。”

玄宗侧头看着坐在皇子席位中的皇子们，成年的众皇子看见玄宗正看着他们，心中都想着这是在父皇面前露脸的机会，纷纷起身摩拳擦掌，望着玄宗争取出赛的机会，唯有李瑱静静站着，略显焦急的眼光盯着看台下的荣王李琬。

玄宗心一动，指着李瑱说：“二十七郎，你下去参加皇家组出赛吧。”

李瑱没想到父皇会点自己的名，因为自己之前从不曾在玄宗面前打过球，身边又有数位球技不错的兄弟巴巴地候着，他略一犹豫，拱手说：“遵旨。”

一旁的李怡慧不禁心动，她很想看看李瑱在球场上表现如何。

球场上，皇家组和禁军组已经排好阵势，但见场外飞驰进来一匹白马，马上骑着已经换好装束的二十七皇子李瑱。玄宗看着李瑱骑马飞奔的样子，颇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旁边武惠妃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觉心中升起一丝妒意。

玄宗并未看过李瑱打球，以为李瑱久在皇宫外，没有受过什么高水平训练。不过当时的大唐全国打马球之风盛行，李瑱在曲阜文宣庙受教，习学六艺，其中就有以打马球练骑术一项。

只见李瑱加入战队后，立刻显露出了高超娴熟的御马技术，手中月杖挥洒自如，屡屡抢得球又及时分给左右兄弟，打着打着俨然成了皇家组的核心。惹得看台上玄宗与众人惊叹不已。

渐渐地场上局面逆转，皇家组开始压制禁军组，尤其太子李瑛、寿王李瑁和李瑱配合默契，往来驰聘，锐不可当，皇家组先后连入三球，最终以三比一获胜。

锣声响起，场上皇家组六人纷纷击杖相庆，然后齐齐来到离看台最近的地方给玄宗皇帝行礼，等候圣谕。

高力士对玄宗说：“圣人，请您谕示并宣布今年的锦标。”

玄宗站了起来，朗声说：“皇家组果然不负朕望，今日三场球赛场场精彩，所有组参赛人员赐锦绢百匹。皇家组每人赐御酒一杯，黄金五斤，千里马十匹，锦绢三百匹。”

球场内众人齐呼：“谢恩！”

玄宗与皇子们喝完一杯御酒后，高力士又对玄宗说：“圣人，请您移驾去兴庆宫花萼楼，皇家夜宴该开始了。”

玄宗笑容可掬地点点头，扶起身旁的武惠妃，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皇家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