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衣心情很不错,因为酒很不错,对着月光,遥敬仙人,白寒衣仰起头喝酒,脚步有些乱了,因为他喝酒了,喝了很多酒,很多花雕,还有如今的即墨老酒。
他醉了,他扶着墙往巷子里走去,摇摇晃晃的身子带动着俊俏的脖子,黄褐的酒水顺着脖子落在白色的衣服上,只是显得更有仙气。
蓦然琴音起,青石板直接炸开,不只是青石板,还有白寒衣的袖子。
白色袖子化作翩翩飞蝶,缓缓飘落,在月色下,格外妖艳。
白寒衣躲开了,靠在墙上,双脚不大听使唤,他晃了晃脑袋,面色潮红,仰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见到了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
她屈膝半蹲,长琴横放膝上,她低着头,连一双眼睛也看不到。
白寒衣轻轻揉着额头,说道:“头痛死了。”
穆琴音不多说,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抚过,琴音再起,随着琴音,还有杀意。
杀意到了一定程度,也是可以杀人的。
青石板一块块炸裂,月下起了扬尘,琴音停了,烟尘弥漫。
然后,有人从中走出,身形摇晃,白衣染成了血袍,一道道细浅的划痕遍布全身,他笑了笑,抬起头,提起酒,黄褐色的酒水像是瀑布,从壶嘴坠落,他擦了擦嘴角,笑道:“怎么个个都以为第四境就好杀呢?”
穆琴音没有说话,因为他会死。
她低着头,缓缓拂动琴弦,然后,小巷中亮了,没有一个第四境能从这片紫色的亮光中走出来。
也本该没有。
她把双手放在琴弦上,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抬头,安静地等着。
然后,白寒衣从紫光中走出来了,脸上仍是带着浅浅而且自信的微笑,但手中酒壶已经碎开了,一道很深的伤痕从左肩到小臂,鲜血涌动,他缓缓走着,身形踉跄。
拖着那只左臂,缓缓走着。
穆琴音又抚琴,原来琴音温顺柔和,是平和中的杀意。
此刻,变得暴躁,因为那道紫光是剑阵,没有一个第四境可以走出来。
因为她是半个第五境,也是天底下公认的,最会杀人的杀手之一。
暴躁的琴音似重锤,重锤中还有剑光,青石板炸开,然后被切开,风吹过小巷上的树枝,飘下叶子,也被炸开,切开。
白寒衣缓缓走着,看似很慢,但任何人觉着,都应该是很快。
可是,一条不止十丈的小巷,他走了一刻钟。
他走着,似乎是累了,也许是走不动了,他扶着墙喘息,然后墙裂开了,所以他继续往前走,笑了笑,下意识举手,才发现酒壶没了。
穆琴音再次抚琴,琴弦断了,琴身裂了。
因为白寒衣到她面前了,她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见到了死亡。
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是死亡。
她沉默着,还是没有开口,只有左手背上一道梅花一般的胎记在月光下,孤独地颤栗着。
死亡并不可怕,但她不喜欢死亡。
所以,她没有死。
白寒衣伸出沾满鲜血的食指,轻轻挑起她银色的面具,然后笑了笑,“很漂亮。”
白寒衣走着,扶着墙走了,摇晃的身子似乎随时会倒下,地上一道道血脚印格外亮眼。
穆琴音站起身,银色面具裂成两瓣,滑落地上。
她弯下腰,拾起面具,又抱着两半破裂的琴身,唯有手背上的梅花印记,是完整的。
一个血人从小巷走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不论在哪里,都是很吓人的事情,街上有人叫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还活着吗?
白寒衣当然还活着,脚步虚浮中,他扶着墙,身子无力地往前倾倒,他便顺势往前小跑了两步,正好入了酒馆,他摔倒在桌边,抓着椅子,缓缓爬起来,坐在凳子上喘气,然后转过头,望着一脸惊恐的店小二,咧开嘴笑道:“小二,上酒,即墨老酒。”
“客官,你这个伤。”
白寒衣笑着摇头,“无妨无妨,酒是良药,可治百病。”
蓦然间,街上有个小和尚跑过,白寒衣喊道:“小师父,来喝酒了。”
小和尚吓得差点跌倒,忙不迭回头一看,连忙往前跑去。
白寒衣笑了,转头对小二道:“麻烦了。”
小二只得回去拿酒。
车非鱼被陆谨搀着到了河边齐山林的酒肆,小酒肆内摆不下多少桌椅,只能摆着一排排酒坛子,门外就是小河,靠着河边是一排柳树,齐山林将桌椅摆在柳树下,白日可以遮荫,夜里可以赏月,其他人觉得很一般,但齐山林自己觉得很好。
车非鱼一坐下,捂着嘴,望着靠在门板上的齐山林,他人到中年,但看着也是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相差不大,脸上也收拾得干净。
那是自然的,他坐着,靠在门板上,双眼望着河对面的茶寮。
茶寮和酒肆,说是无关又相关,但他看的是茶寮的女主人,那个叫司马盈月的女人。
陆谨把车非鱼放下,晃晃手道:“齐大叔,别看了,赶紧去买碗热茶来给车非解酒。”
“滚蛋。”
齐山林骂道:“喝酒都不来我这里喝,还要我去买热茶,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陆谨眯着眼,“那我去找司马姐姐买热茶了哦。”
“算了算了,你俩小子也是我这里常客,我忍你们一回,我警告你们,没下次了,下次我酒不卖,直接赶人了。”
齐山林猛地站起身,盯着陆谨,眼中有威胁,骂骂咧咧地往河对面走去。
见到他走了,陆谨“啊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鬼不知道你齐山林心心念念要接近司马盈月,我呸,人女儿都有了,老色鬼。”
车非鱼捂着额头,笑道:“我等下告诉齐大叔,你下次喝酒给你升价。”
陆谨转头:“无所谓,再敢威胁我不卖给我,我给他这破酒肆都买下来。”
车非鱼还能说什么?
有钱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啊。
热茶来了,齐山林往桌山一甩,说道:“五个铜板。”
陆谨盯着他,“齐大叔,我说句话,你别介意哈。”
“介意。”
陆谨沉默片刻,改口道:“那个,有些话可能不中听,但是我觉得吧。”
“不中听就别说了,而且估计也只有你觉得。”
陆谨又沉默,“齐大叔,我可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别说了。”
陆谨气得险些掀桌子,但想了想,还是忍者怒气道:“齐大叔,我可不是说什么非要用我的道理来强迫你。”
齐山林转过头,瞥了一眼,哼了一声,“你就是。”
陆谨气得直挠头发,车非鱼笑道:“陆谨,你揍他。”
这话一说,陆谨顿时不怀好意地盯着齐山林转着,齐山林抱头,看似不在意道:“到时候我往地上一躺,没个千八百两银子,事情没法完。”
陆谨目瞪口呆,“齐扒皮,你不去当官可惜了。”
齐山林不屑一笑,“你怎知道我以前不是当官的。”
陆谨摸了摸车非鱼头,说道:“那你指定是贪污受贿才被赶来这破地方卖酒的。”
车非鱼笑着问道:“你想不想当官?”
陆谨大拇指指着自己,“我也能当官?”
车非鱼眯着眼道:“送你去给阎王大人当个牛头或者马面应该是没问题的。”
陆谨连忙缩回手,讪笑道:“哈,哈哈,你还清醒啊?”
车非鱼喝着热茶,酒醒了大半了,也就是风一吹,有几分晕乎乎的,他面色不善地盯着陆谨,陆谨连忙把袍子一脱,披在车非鱼身上,他这才满意地继续喝茶。
至于齐山林,手中提着酒壶,双脚架在桌上,屁股又贴在凳子上,靠着门板,欣赏着河对面的风景。
那道红色的,百看不厌的风景。
风缓缓吹,车非鱼终于鼓起勇气回家了,所幸百里霜已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推开院门,连澡都不敢洗,跑回自己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