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娇喝,魏言脸色大变,叹了口气,不得不收手,他把箭放回箭筒,马代上前捧着长弓。
墨染香站在小道上,黑裙随风飘,墨发轻轻起,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丫鬟很清秀,手上还提着食盒。
魏言无奈地望着车非鱼,没有说话,但轻飘飘的眼神中,绝对没有半分笑意。
魏言走到墨染香面前,她很高,所以魏言抬起头望着墨染香。
墨染香无奈道:“你先回去。”
魏言小心翼翼道:“师姐。”
墨染香瞪了一眼,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只得放狠话道:“回去收拾你。”
魏言低着头,心里在偷笑,这样的威胁,没有半点威胁,他点着头,“知道了。”
马代跟着魏言走了,墨染香还站在小道上,车非鱼转过头,墨染香眉眼间有飞花,正好有风起,正好有叶落,柳叶飘落她肩上,下起了叶雨。
佳人在树下,遗世而独立。
墨染香先开口,黑色的眼睛望着车非鱼,“你是小霜家那个伙计?”
车非鱼点头,“我是,你是?”
墨染香道:“墨染香。”
车非鱼“哦”了一声,问道:“你就是小姐说的那个墨小姐?”
墨染香点头道:“如果白城没有别的人和小霜玩的好的人姓墨,那么我就是那个墨小姐了。”
车非鱼抬眼望着那道白色背影,说道:“他是?”
墨染香说道:“我师弟。”
车非鱼点头,笑道:“应该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
墨染香说道:“有。”
车非鱼道:“你说。”
墨染香往车非鱼身后望去,小巷中空无一物,“魏言还小,脾气不好。”
车非鱼道:“也不小了。”
墨染香皱了皱眉头,隐隐有些不悦,魏言对或者不对,她自然知道,她可以说,但他怎么可以说?
魏言不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是他能比的。
一个下人妄议主人好友,墨染香觉得,有必要和百里霜提一嘴,也免得日后给百里霜招来灾祸。
“因为你是百里霜的伙计,所以我才和你多说一句的,对魏言来说,凡人和散修,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车非鱼问道:“你是让我不要去招惹他?”
墨染香道:“毕竟你不是什么大宗弟子。”
车非鱼问道:“如果他来找我呢?”
墨染香道:“我自会和他说。”
“显然是没用的,他该来还是会来。”
墨染香咬唇,轻轻抓起肩上的柳叶,“那你往旁边稍微避一避,让一让。”
车非鱼单手托腮,“你这一句话,我好像听懂了。”
墨染香望着车非鱼,车非鱼继续道:“他可以来招惹我,但我,不可以去招惹他,对吗?”
墨染香道:“虽然不容易接受而且伤人,但你可以这么理解。”
车非鱼问道:“凭什么,凭他比我小?”
他望着墨染香,“又或者是,他人比我多?”
墨染香叹了一口气,“吃亏的会是你,我不会每次都这么巧合地出现。”
车非鱼往前走了一步,“我猜,你是想说,就算我把他揍了一顿,最后吃亏的,还是我,对吗?”
墨染香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不如人意,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轻声道:“毕竟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只是一个人,也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家里没有话传出来,同样会有一大堆人,愿意去讨好他的。”
车非鱼笑道:“所以你来这里也不能算是巧合,因为你师弟来了,所以你得来告诉我,他打我,我要么躲开,要么被揍,这都没问题,但就是,千万别打回去,对么?”
墨染香皱着眉头道:“你这话说的,很没有分寸。”
车非鱼双手环在胸前,轻笑道:“但确实是这样的,不对么?”
墨染香身后那名丫鬟皱眉呵斥道:“别不识好人心,若不是霜小姐和我家小姐认识,才不会和你多说这么多话。”
车非鱼抬抬眼皮,说道:“所以,你们来告诉我,你们有人要来欺负我,但我最好别还手,因为还了手就会吃亏,而且会很麻烦,然后我还要感谢你们?”
丫鬟生气地指着车非鱼道:“你胡搅蛮缠。”
她转头对墨染香道:“小姐,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我们别管他了,他都不识好人心的。”
墨染香点点头,瞥了车非鱼一眼,“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车非鱼沉默不语,看着两人离去,他知道,她们好言相劝,并不是因为她们多好心,只是因为,他没有把魏言按在地上揍。
若是车非鱼和魏言动了手,而且伤到了魏言,她们会动手,这是车非鱼绝不怀疑的。
毕竟,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少爷,而他,是一个伙计,一个下人,至于是散修是凡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似乎都没有区别。
两人走出小道,车非鱼靠在墙上,抬头往前,长叹一口气,“怎么不顺心的事情就这么多呢?”
陈二两从街口缓缓走来,拖着那条受伤的左腿,车非鱼转过头,笑道:“怎么,钱不太够吗?”
说着,他从怀中又掏出一张白纸。
陈二两错愕,怎么好好一个人,怀中藏了这么多白纸?
他不得不做出一种很荒唐,偏偏很合理的猜测,车非鱼要么喜欢写字,要么常常让人写欠条。
其实陈二两所想也没错,车非鱼怀中的白纸,常常是用来让别人写欠条的。
因为叶城那边常常有欠款,不写着欠条,哪怕是公家的,车非鱼也不放心。
陈二两摇头道:“钱够了,去长安也够了,我是在路上听说有人要找你,所以过来告诉你一声。”
他望着地上炸开的青石板,说道:“现在看来,已经找过你了。”
车非鱼拉了拉背上的大箱子,说道:“是啊,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了。”
陈二两也不多说,打了一声招呼就走。
巷口的战斗没有惊动小巷深处的院子。
百里霜和一个小女孩笑嘻嘻地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一锅米饭。
百里霜不会做饭,小女孩也不会,那些小菜,当然也就不可能是两人做的。
两双筷子在菜碟中搅着,各自夹起一条青菜。
车非鱼推开门,笑道:“小姐,我回来了。”
迈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车非鱼皱着眉头,好像没想起来,他笑了笑,心想那就算了。
百里霜一看车非鱼回来,小脸上秀气眉头微微一蹙,“你吃饭了?”
车非鱼愣了愣,当然没有,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便道:“路上,吃了点。”
百里霜又问道:“你确定?”
车非鱼敢不确定?
他点头。
百里霜笑眯眯地摸着苏星言头,然后从桌子下捧起一碗蒸花蟹,笑着道:“吃了就别吃了,小星言过来了,诺,小星言,多吃点。”
小女孩重重点头,认真道:“好。”
车非鱼望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心很累,走到厨房放下箱子,取出祭品,然后回到院中坐下,看了看小脸微红的苏星言,又看了看面容白皙的百里霜,心里叹气。
苏星言吃着,说道:“霜姐姐,等我长大了,就不用去酒楼买了,我到时候做给你吃。”
百里霜筷子夹着肉丝,说道:“小星言真乖。”
然后,她转头瞪着车非鱼,“你能不能多学着点?”
车非鱼望着那一桌饭菜,小声道:“这十几年哪天不是我做的?”
百里霜眉头一挑,笑眯眯问道:“哈,你刚才说什么?”
车非鱼抬头道:“我说小星言真乖,我以后能学到一丁半点就很好了。”
苏星言重重点头,大眼睛望着车非鱼,认同道:“车非哥哥是要好好学学了,厨艺老差劲了。”
得,十几年的厨艺,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鄙视了。
车非鱼不能,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乖乖坐在那里,两个小姑娘,或者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小丫头,两人合起伙来,一边吃着,时不时点评一下车非鱼以往的厨艺。
反正若换作是其他人,指定是要羞愧得抬不起头的。
事后,车非鱼还要洗碗,蹲在井边,回头望着两个小姑娘坐在走廊上晃着双腿,笑眯眯地闲聊着,时而说到车非鱼那烂得能和街边乞丐一拼的厨艺,时而又提起小星言那个严格得没道理的夫子,一大一小,聊到了黄昏。
日落西山,两双漂亮大眼睛,笑得眯起来,像月牙,也像夜空中的明星,清澈纯粹,明亮得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