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直吹到大半夜,门外敲门声又起来,有人轻声问道:“有人吗?”
“没有的话,我进来了。”
声音很冷,悦耳空灵,但车非鱼心如止水,只是回道:“有人。”
屋内的灯火和窗外的黑暗对比鲜明,这样的诡异车非鱼早已经习惯,他曾问过百里霜这诡异的由来。
她的回答也不尽详细,总的来说,就是白城周围曾有不详,被她父亲以命术镇压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百里风死了,他们找到机会,自然要来找他的后人。
但是说到底,也只能在这种特殊的日子,用些特殊的手段罢了。
然后,又过了一刻钟,再次响起敲门声,“有人吗?没有的话,我进来了。”
车非鱼又道:“有人。”
同样的对话,每隔一刻钟,就要响起一次,门外似乎有一名女子,声音清冷空灵,总是毫不懈怠地,敲门,问话。
但似乎只要没人应话,她就要推门而入。
车非鱼不是不想修行,是不能修行,一刻钟就要分心一次,未免叶为难,便只得翻着那本《清静经》,转头望着床上的百里霜,她侧着身子,双手压在头下,嘴角还有涎水,车非鱼在想着,如果过去帮她擦了,万一她醒了怎么办?
所以,他当作没看到。
最晦暗的月下,有最璀璨的星光,李小狗躺在草地上,双手抱头,嘴中叼着一根草根,大笑道:“完蛋了墨墨,咱俩迷路了。”
墨墨坐在草地上,抬起头望着月,又低下头望着路,说道:“我没来过这里呢。”
李小狗坐起身,盘腿坐着,双手扶着膝盖,说道:“我在白城住了十几年都没来过,别说你了。”
墨墨问道:“那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
李小狗仰着头道:“谁知道呢,不过应该没事,我阿爹鼻子可灵了,指定是能找到我们的。”
墨墨问道:“万一叔叔和我们一起迷路了,那可怎么办啊?”
李小狗想了想,歪着头道:“那可就完了,阿爹要吃肉的,这山谷里走了一圈,既出不去,它也没有肉啊,到时候,只能吃你了。”
他盯着墨墨,恶狠狠地张牙舞爪。
墨墨吓了一跳,慌叫道:“别吃我,我不好吃的。”
李小狗捧腹大笑,墨墨才知道,她是吓唬他的,气呼呼地鼓着嘴,指着李小狗,一句话不说。
李小狗连忙道:“好好好,不吃你,如果阿爹要吃肉,我就让他吃我。”
墨墨连连摇头,咬着唇道:“吃你也是不行的。”
李小狗道:“那阿爹还是不来好了。”
墨墨担忧地望着山谷深处,又抬头望月,“今晚的月亮好奇怪,明明没有云,却还是那么暗。”
李小狗双手抱头,又躺在地上,“安啦,你又不是什么孤家寡人,好歹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指定会派一大堆人来找你的,一天找不到,两天找不到,难道三天四天也找不到吗?”
他笑道:“拜托,白城这一亩三寸地,那就那么一丁点。”
墨墨担忧道:“可是,这里没有水,也没有吃的。”
李小狗转头指着墨墨道:“所以说呢,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娇生惯养,吃不得半点苦头,好了好了,到时候你真饿了,我放两口血给你喝。”
墨墨连忙摇头,似乎受了惊吓,哭着道:“不要,我才不要喝血,也不要你死。”
李小狗愣了愣,大笑道:“你是傻了吧,你死我也不会死的,我可不能死呢,死了就对不起很多人了。”
墨墨眨了眨眼睛,擦擦眼角泪水,问道:“你不死了?”
“呸呸呸,我才不会死呢。”
于是,两人在山谷中又开始闲聊,墨墨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天上俯视着人间,也眷顾着所在意的人。
墨墨问道:“你有什么在意的人吗?”
李小狗脱口而出,“我啊,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两个人,一个是城北的百里霜,一个,是城西的赵大夫,他们一个救了我这个人,一个救了我这条命,是我这辈子,最最最最最感激的人了。”
他想了想,改口道:“哦,前几天赵大夫医馆也搬去城北了。”
墨墨道:“那他们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李小狗点头道:“是啊,是很好的人,很好,很好,如果说天底下分两种好人,那他们一定是比好人还要好的。”
“那可真是好人呢。”
墨墨说着,突然道:“李小狗,你看,好像起雾了。”
李小狗坐起身,说道:“真起雾了。”
两人回过头,往山谷深处望去,李小狗皱着眉头道:“里面,刚才应该是一片空地的。”
但是此刻,在雾气深处,隐约间,他看到了一扇门,很高的门,门后,是一座城,很大的城。
墨墨惊叫着拍李小狗肩膀:“李小狗,你看。”
李小狗道:“我看到了。”
墨墨大叫道:“长生殿,是长生殿啊。”
李小狗歪着头,“长生殿,那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墨墨笑得合不拢嘴,“姐姐她们来白城,就是为了长生殿的,听说以前是连接人间和白玉京的一座殿堂。”
李小狗一脸茫然,“那,白玉京又是什么?”
墨墨道:“就是,就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你听过吗?”
李小狗摇摇头,眼珠子转了转,哪里能明白?
墨墨想了想,垂头丧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李小狗撇撇嘴,墨墨很不满,嘟着嘴生气道:“我又没修行。”
那倒也是,李小狗想了想,能指望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知道多少事情?
墨墨拉拉李小狗袖子,兴奋说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小狗问道:“那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墨墨道:“才不会,有危险姐姐都不会带我来白城了。”
李小狗环顾四周,这山谷往各处望去,没有出路,深处是唯一一条路了,他咬牙道:“那就走吧,要真遇到什么危险了,你就先跑,我顶住。”
他牵着红衣小姑娘,叮嘱道:“万一我翘了,你出去后可得帮我好好孝敬赵大夫的,好歹是为你翘的,你每年除夕得帮我送腊肠去赵大夫家里,他就爱吃这口。”
墨墨翻了翻白眼,大眼睛望着李小狗,怒其不争那样摇头叹气道:“你好话多,说了里面没什么危险的。”
李小狗局促不安,他从小在山上长大,陪着黑狗玩耍,对某些危险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
墨墨拉着李小狗的手,抬起头问道:“你在发抖?”
李小狗大声道:“才没有。”
晦暗的月色下,寂静的山谷中,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一人笑得天真,一人愁眉不展,两人手牵着手,往浓雾中的城市走去。
天终于亮了,车非鱼拉开门,门外一片狼藉,满院青草,一夜尽黄,他叹了口气,摇着头开始烧水,准备熬粥。
然后,他会炒一碟青菜,等百里霜醒来,等她洗漱完,就喝粥,喝碗粥,就要去开馆了。
他坐在木廊中,突然转过头,木廊上,直到百里霜房门外,有一行脚印,车非鱼走过去,蹲下身,量了量,不是他的脚印,当然也不会是百里霜的脚印。
自然,更不可能,是苏星言的脚印。
除了这三人,没人会来这院里,也没人,会走这木廊。
他走入百里霜房间,她正好起床,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揉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