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快马飞报进曹州城中。
“报——启禀大人,那贼首黄巢已亲统大军进抵五丈河南岸!”
“哦,这么快!对方来了多少人马?”
只见那军士慢慢抬起头来,随后颤着嗓音道:“回大人,对方兵马……对方兵马不下十五万!”
众人一听不由得纷纷起身惊叹,唯有老将曹全晸仍是稳坐中军。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曹全晸看了看左右众人,随后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诸位不必惊讶,老夫早已料到此次对方定会倾巢而出,如此正好,眼下那贼兵来得越多,关中之地便也就越发安全。”
“可大人,宋州一役后那贼众不减反增,目下我军人马却才不过六千左右,但不知大人有何良策御敌?”
只见曹全晸手捻银须缓缓道:“可能诸位还有所不知,其实那黄巢本就是这曹州生人,五年前他正是在离此西南不远的冤句起兵造的反,后来贼子带人转战江北不利,这才一路向南流窜至岭南,这期间他曾不止一次派人暗中上书,希望能得到朝廷招安,并赐予其天平节度使——也就是老夫现在的这个官职,但朝廷都一直不曾恩准,此次既是那贼子重新领兵杀回老家,他又怎能不多带人马,以在自己家乡父老面前好好耀武扬威一番,而这恐怕也就是其为何能停下西进步伐转而向北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只可惜贼子错打了算盘,我又怎能让他就这样风风光光衣锦还乡?此次老夫定要使其于自己乡人面前丑态尽出!”
“哦,大人的意思是……”
“诸位不必担心,我料对方此行必先取道冤句,而老夫则已专为其在那里安排下一位故人,只要他黄巢敢去,纵是不死也定要叫其肝胆俱裂!”
众人闻言却是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是日,已然进抵五丈河南岸的黄巢果然并未直取曹州,已是吃过对方不少亏的他现如今又哪里还敢再这样贸然进攻?于是乎,那黄巢便也理所当然先带人回了趟老家冤句,准备在从自己乡人那里打探些消息后再行进兵。
“哈哈,大哥,这回咱们终于可以在乡人面前好好威风威风了!”黄巢三弟黄揆在马上得意道。
“是呀,一转眼都已经五年了,家乡之人也许还以为咱们早就死在外面了呢,这回非吓他们一跳不可!对了,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带齐了吗?”
“放心吧大哥,早就备妥了,你没看那后面成群的牛羊正叫着呢嘛,小弟又怎能让大哥你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黄巢高居马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大哥,此间已离那曹州城不远,咱们就带这么点人回去,会不会……”
那说话的是黄巢四弟黄邺。
“嗳!四弟呀,不是三哥我说你,咱们这都到自己家门口了,哪还用得着那么小心翼翼的,你这胆也忒小了点!”黄揆不屑道。
“四弟只管放心,我早已派人前去打探过了,此时曹全晸那个老家伙正龟缩在城中,看样子他是准备带人死守曹州,不会再轻易出来了。”黄巢忙也为对方宽心道。
“就是的!再者说了,眼下这冤句一带皆是咱们的乡亲故旧,谁会害咱们?谁又敢害咱们?莫说没人敢,便是真有不怕死的,我也定能将他撕个粉碎!四弟呀,你就放心好了!”黄揆拍着胸脯道。
“对了,老三,等下见了乡中之人,你这嘴上可别老打打杀杀的,不然非把乡亲们吓着不可。”
“放心吧大哥,我这不就是想给四弟壮壮胆嘛!”
话虽如此,可黄邺的脸上却仍是不见有一丝笑容。
终于,黄巢一行总算是赶在晌午前抵达了冤句。刚一到地方,黄巢便就赶紧命人开始杀牛宰羊忙活起来。虽说此次黄巢只带了三千人马随他还乡,可这些人却还是一下子就把那小小的冤句全给塞满了。当地的百姓听说他们这里来了个大人物,于是忙也纷纷出来一看究竟,不想竟是黄巢回来了。很快,那窄窄的乡间小路便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爹,快看,那不是巢大哥嘛!”
可那年轻人刚要伸手上前,却又是被其父一把拽了回来。
“傻小子,不要命了!”
“怎么了?爹,那是巢大哥呀,你看他骑在马上的样子多威风!”
“住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旁边本还有几个也想上前之人,却是同样都被家人拦了下来。那骑在马上的黄巢还觉得有些奇怪,虽是左右乡邻皆夹道相迎,可他们中却是没有一个过来和自己说话的。黄巢就这么一路干巴巴地挥着手,只在众人的映衬下来到了自己昔日的旧宅。此时,里长已是带着乡中老者在那门前恭候他们多时了。
见黄巢等人下了马,那里长忙带人迎了上去,随后跪下道:“拜见黄大都统。”
“啊,免礼,免礼,诸位快快请起!”
“大都统,我等已在此间备下薄酒,专候都统驾临。”
“啊,有劳诸位了,如此咱们快到院中叙谈吧。”
那黄巢倒也不客气,反客为主的他只带着身后众人一起踏入了院中。说是宅院,可那其实不过就是块早已荒废的空地外加几间破草屋而已。若非提前得知黄巢即将到来的消息,里长赶紧带人把这里重新归整了一番,则别说是等下吃饭的地方了,恐怕就连那几间破草屋也早已被前几日的大雨给浇烂了。可即便就是这样,那黄巢也还是先像模像样地到正屋间的牌位前上了柱香,之后这才又带着众人转到了东边的一间破房内。
“四弟,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就是一起挤在这张床上睡觉的。”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冬天冷得要命,咱们几个就只有每晚都在这间破草房内挤作一团,才能勉强挨到天亮。”黄邺不免有些心酸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兄弟现在也终于可以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了,看谁还敢再瞧不起咱们!等回头杀进关中,宰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到时候这天下江山都是咱们的了,那还不是金屋、银屋任咱们随便住!”黄揆撇着大嘴得意道。
可那边上的几个老者一听却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随后只一声不吭地赶紧低下了头。屋中气氛也是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旁边里长一瞅忙开口解围道:“噢,大都统,我已让人在院中备下酒菜,不如咱们还是赶快入席吧。”
别说,来了这么半天,黄巢他们也还真是有些饿了,于是一群人忙开始在院中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酒过三巡,黄巢只觉得虽是已离家这么多年,可乡亲们似乎对自己还是蛮热情的,就好像大伙儿从来都没忘记过他一样,欣喜之余黄巢便也就又多喝了几杯。一群人只喝得是昏天黑地,直至太阳落山后这才总算有人又把那已是醉卧于席间多时的他们叫了起来。
黄巢坐在那里醒了醒酒,在让人把黄揆几个抬进屋中后,余众便也就都跟着散去了。这时,那里长却是慢慢凑了过来。他将手中一碗醒酒汤轻轻放到黄巢面前,随后便坐在旁边与对方拉起了家常。
“大都统在外征战多年,一转眼已是五载有余,但不知这期间大都统一向可好?”
“还好,还好。”黄巢忙也与对方寒暄道,“不知乡亲们又过得如何?”
“托大都统的福,乡亲们也好。”
此时此刻,黄巢只突然一下变得温顺起来。
“此次在下回来时也是还带了不少的东西,等回头就要有劳里长您替我把它们分给乡亲们了。”
“噢,一定,一定,如此我便替乡中父老先谢过大都统了。”
说着,那里长也是忙又抬头朝他们周围左右瞅了瞅,见这会儿边上已是没什么人,他这才赶紧又在对方身旁轻声细语起来。
“大都统,不知都统您可还记得自己当年的那位恩师梁弼?”
黄巢一愣,随即连忙开口道:“如何能不记得,但不知他老人家眼下可好?”
那里长却是叹了口气。
“唉,大都统,提起此事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想当初就在大都统您走后,我等便劝过您的那位恩师梁弼,只让他也赶快远走高飞,以免日后朝廷追究下来受到牵连,可梁老他就是不肯听从,非要留在乡塾里继续教书,而也就是在都统您带人走后的第二年,那朝廷果然派人前来追查此事,当时但凡是与都统您有瓜葛之人全已跑的跑、逃的逃,只有梁老一人却是执意不肯离开,于是差役们便将他捉了回去,好一番严刑拷打、责难逼问,到最后甚至还刺瞎了他的双眼!幸亏昔年友人出手相救,他这才总算勉强活着回到了乡间,可虽说命是保住了,但自此之后他便也就成了个废人,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可即便就是这样,四年来梁老他却还一直对都统您惦念不忘,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再亲耳听听都统您的声音,他便也就死而无憾了。”
说到这儿,那里长已是两眼通红,他忙用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滴。而黄巢更是泪湿衣襟,止不住眼泪的他忙向对方追问道:
“但不知我家恩师他现在何处?”
“大都统,梁老他现就住在那乡塾之内。”
“哦,如此便还请里长速带我前去拜望恩师!”
“好好好,都统请随我来。”
说着,黄巢只急忙起身,跟着那里长一起跨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