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三楼，主任办公室。

李士珍站在房间正中，眼眶泛红；他的老师坐在办公桌深处，脸庞模糊；还有适逢其会的经纪人老孙，面色严肃。

“他们搞黑幕，我要去告他们！”

听见学生的控诉，赵主任身体前倾，脸上的表情逐渐清晰，写满了慈祥的无奈：

“这事就这么着吧，从现在开始，你要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的新歌上面，争取一炮打响，对吧，用作品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可是李士珍明显并不打算‘就这么着’，继续嚷嚷：“凭什么，明明是黑幕……”

赵主任的脸上闪现一丝不耐，旋即被慈祥的严肃所掩盖：“胡说八道！”

“什么叫做黑幕？彩排的目的之一，本来就是为了挑选高光时刻，你没选上，别人选上了，就叫黑幕，啊？”

“最后的结果是由组委会投票决定的，公平公正公开，我就是组委会主任，全权负责这次晚会的组织工作，难不成是我在搞黑幕吗？”

“什么叫做胜不骄败不馁，你好好想想。”

李士珍想了想，可人们在这个时候心里想的往往都是自己认为的道理，于是越想越觉得不忿，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顶道：“我不是说投票，我是说，他本来就没资格参加彩排，都是宋秋在自作主张，在，在暗箱操作。”

赵主任终于把不耐烦挂在了脸上，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资格？”

“你说没有就没有？”

“资格是你定的吗？”

他大手一挥，仿佛想把那些错误的念头从这家伙的脑袋里一把扇飞：“我告诉你，没有任何规定，说谁谁谁才有资格参加彩排，谁谁谁没有资格参加彩排，我们的操作一向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安排林致远同学压轴表演，是因为他创作了非常优秀的作品，给学校带来了良好的社会影响，所以组委会特事特办，择优选取，给优秀的作品打造绿色通道，啊，一切都是靠作品说话，啊，哪里有什么暗箱操作？”

一口气说完，他才用森然的双眸逼视，问：“懂了没有？”

李士珍再傻再怨，也知道老师所说的这些已然成为学校的官方声明，宋秋的恣意妄为由此也得到了官方的背书，从莽撞成为了勇敢，从愈矩成为了变通，由自作主张成为了敢为天下先，由暗箱操作成为了慧眼识优秀作品……总而言之，一切都皆大欢喜，所有曾经的波折就像是丝绸上的褶皱，被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变得平整而光滑，鲜艳而美丽。

除了一场空欢喜的自己。

可是，连老师都不再帮他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泄气地低下脑袋，嘟囔着发出蚊呐般的声音：“懂了～”

“懂了就好。”

见学生终于懂事，赵主任发出了欣慰的笑，随即走到垂头丧气的小伙子身前，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人生有很多机遇和波折，不要在意一时的得失，对吧？”

大道理谁都懂，所以谁都不喜欢听。但有时候却不得不听--看讲道理的人是不是比你牛--李士珍勉强抬头咧嘴：“是的，我明白。”

“这就对了么。”赵主任更加欢喜，也更加亲昵：“其实在叫你来之前呢，我跟老孙聊过你的事，他说了，还是很看好你，你的EP也会照计划发行。”

听到这话，李士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向经纪人看去。

经纪人老孙点头微笑，鼓励地道：“加油。”

“我会的！”李士珍暗暗握紧拳头，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对了，多好啊。”赵主任满意地再次拍上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自毁前途，你走你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走别人的路。”他的声音充满了信心和呵护，道：“这人生的路啊，长着呢，跑得快不一定是好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跌一跤？谁知道谁先到达顶峰，对不对？”

这次的大道理听着就特别的顺耳，李士珍主动干掉这碗鸡汤，眼里瞬间就放出光芒，坚定地点头道：“我明白。”

“好。”赵主任笑容可掬：“去吧，回去好好准备你的新作品，还有你的毕业晚会。”

“是。”李士珍斗志昂扬地告辞离去，没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略有些踌躇地问道：“那，那个林致远的事，就……”他自己也觉得问的尴尬，便急急地解释道：“我也不想老师你难做，就是心里别扭……”

“嗯。”赵主任微微点头，道：“你去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看着学生失望的眼神，又道：“林致远么，他还要在学校上俩年学，对吧？我还在这个学校呢，对吧？所以呢，这些事情，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懂不？”

李士珍当然懂，目光由失望唰地变成了兴奋，甚至还带着几分畅快，畅快地笑道：“是，是！”然后大踏步走开。

经纪人玩味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悠悠地问向自己的老朋友：“你真的打算帮他出气？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护犊子的好老师。”

赵主任笔直地站在日光灯的正下方，面容黯淡不清，但话语却字字清晰：“我是晚会的总负责人，所以要确保舞会的成功，至少不能出乱子。”

经纪人大笑：“所以你是在忽悠他，忽悠到毕业就算完？哈哈。”

赵主任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难啊！

校领导做出决定之后，和谐李士珍的任务就当仁不让地分配给了他。

其实，在某一点上来说，他真的很羡慕自己的学生，爱说就说，爱怨就怨。

而不像自己这样，如校长一锤定音时的告诫：想通了就去执行，想不通就保留意见执行。

真难啊！

他长叹道：“其实我确实是个护犊子的好老师。”

“但是我护的不是一个犊子，而是一群犊子。”

“这一个已经毕业了，那我就要对还没毕业的学生负责，不能让他们因为我，或者他，让林致远对学校产生不好的想法。”

他随意往前走了两步，让灯光重新投射在自己的脸上，郑重地说道：“所以，这次的优秀学生，我们系会向学校推荐林致远。”

经纪人耸肩，不语，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赵主任又叹了口气，摩挲着下巴道：“EP的事，就麻烦你了。”

经纪人不以为意地摆手：“不看僧面看佛面，反正也亏不了几个钱。”

“那就好。”赵主任欣慰地点头，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其实，他无比地清楚，这张EP，不会有宣传，不会有推广，不会有炒作，总而言之，不会占有任何资源。

所以才会亏不了几个钱。

因为经纪人和自己一样，已然放弃了那个或许正在重新开始努力的年轻人。

并不是每一个最求梦想的人，都拥有足以匹配梦想的才会。所以，通往成功的道路异常地狭窄，每一个机会都异常宝贵。

李士珍并不拥有像林致远那般妖孽的才华，所以，卫视转播的高光时刻，对他来说，可遇而不可求。

而错过了这一次，可能就是错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