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茹儿的胡话说得越来越厉害。
那村长老用手往茹儿额头一探,果然热得滚烫,嘴里不断念叨着:“这该如何是好……”
“巫医呢?巫医来了吗?”方兴四下寻找,也不顾巫医是不是江湖骗子,有总比没有强。
“来的时候慌张,似乎巫医没跟我们一块来。”村长老瞥了一眼避难人群,无奈道。
这时,突然一个令方兴生恶的身影闪过——二癞子,他怎么来了?!
“哟!昨天还痛骂别人是奸细,现在怎么想起巫医来了。”说话阴阳怪气,走路一瘸一拐,不是二癞子还会有谁。
“你!你怎么在这?你是老人还是小孩?难不成是妇女?”方兴气不打一处来。
“对啊,你怎么也跟来了?”村长老同样一脸不解。
“让一个瘸子打仗,岂不是让赤狄人笑掉大牙!”二癞子一脸玩世不恭。
“恬不知耻!”方兴啐了一口。
“嚯,没大没小。”二癞子一脸奸笑,挤眉弄眼,“长老,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方家这小崽子果然带着茹儿小妞私奔了,你看他们多亲热,可怜这黄花大闺女,就这样……”
方兴火冒三丈,但自知同这种烂人多说无益,扭头不理。
二癞子看方兴不想理会,反而更来劲了,说话连珠炮一般:“依我看,这方武可谓别有用心,赤狄哪次不是来了一小波就走了,说什么‘这次大不同’、‘赤狄人倾巢出动’,真是蛊惑人心!怕是对赵家村心怀怨恨,想把大家赶到彘林来一网打尽吧。”
“闭嘴!”那村长老也看不下去,呵斥了二癞子几句。二癞子讨了个没趣,转身一瘸一拐走开了。
方兴心烦意乱,他倒不是被二癞子颠倒黑白所激怒,而是担心赵家村的安危。多数村民不愿转移,父亲和赵叔等人就不得不驻守村中,承受赤狄后续进攻部队的正面冲击。倘若赤狄人真的大举进攻,真不知道赵家村捉襟见肘的防线能坚持多久。
夜已深了。
有了村长老和村民的加入,彘林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决定当夜就地歇息,第二天天亮再继续寻找庇护所。随之,村民们又陆续升起了几堆篝火,瞬间给阴暗恐怖的彘林增添不少人气。
方兴此时也把茹儿交给几个村婶照顾,自己则背靠着一棵大树准备好好歇息一番,他实在是太过疲乏。
但是有人成心不让大家安歇。
“啊,死人了!天杀的。”
那是二癞子的声音,声音叫得凄惨犀利,似乎能穿透整个彘林。
方兴蹭的一下跳起来,脸色煞白,惊觉自己失了计较——刚才光记得追茹儿,忘了林中还有两具赵家村民尸体暴露在外。这下不巧至极,偏偏又被二癞子发现了,如今自己真的百口莫辩。
几个胆大的村妇结队过去一看究竟,马上就传来各种不似人声的嚎叫,哭天喊地、撕心裂肺,显是他们已经确定了死者身份。
方兴不忍心听到如此悲恸之声,更何况,赵丙、赵丁的女眷也在其中。
可他没法置之事外。一群村民涌将过来,为首的自然是二癞子,身后便是赵丙、赵丁家女眷,还有一大波怒气汹汹的村民。
“方兴!你竟然敢杀人!”
论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恐怕赵家村无人出二癞子之右。
方兴又困又饿、两眼昏花,此时还要耗费元神来应对二癞子毫无凭据的指谪,真是叫苦不迭。
“不!不是我!”
“你早就知道那里有尸体,对吗?”
“这……知道。”
二癞子的问法十分歹毒,他不问方兴是否杀人,而是问他是否知道有死尸这回事,显然别有居心。方兴措手不及,加上疲惫不堪,刚才准备好辩驳的思路完全被打乱,不由得支吾起来。
赵丙、赵丁家女眷放声大哭,嘶吼着冲到方兴身前,村长老赶紧让其他村妇拦住,如今真相未明,先稳住情绪,安慰一番。
“各位婶婶,不是……方家哥哥……杀的……”茹儿微微张开眼睛,十分虚弱。
“这小妮子和那崽子是一伙的!”二癞子瞥了一眼茹儿,毫不介意,继续信口开河,俨然一副法官模样,手舞足蹈。
“二癞子,你别瞎说,茹儿怎么会杀自己叔叔!”人群中倒也有看不惯二癞子为人者,冷冷道。
二癞子见状,也知道不该把茹儿掺和进来。便转头继续质问方兴道:“好啊,这么说,你知道那边的尸体是赵丙和赵丁,对与不对?”
“是……”
“那你为什么躲到这来?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们是你父方武所杀?”
“是……不,不是……”
方兴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二癞子根本也就没怀疑是自己杀的,他的目标始终都是父亲,所以刻意来了一招声东击西。
二癞子的问法属于诱供,分明就是设好圈套等着方兴上钩。但方兴此时年纪尚幼,缺乏社会阅历,自然不明就里、直勾勾往坑里钻。村民们大多淳朴憨厚,也看不出二癞子的问讯夹杂似货。
二癞子见他的小把戏已然奏效,赶紧趁热打铁:“诸位,这小崽子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想必方武对赵丙、赵丁之死有莫大干系!昨日方武打伤二位兄弟,以至于被驱逐出村,所以他怀恨在心,特地骗他们到彘林里刺杀之!”
这一来,村民们不由得不信其三分,皆炸开了锅,方兴也开始紧张起来,心里暗骂:这群乌合之众,每到关键时刻就是非不分、不识好歹,只会冤枉好人。
方兴据理力争,说自己父亲还在前线杀敌,根本没有可能在彘林里行凶。
二癞子却顾左右而言它,道:“方武这更是居心叵测,把村中青壮害死在村内,又把大家骗到彘林一网打尽!”
“强词夺理!”方兴都快哭了。
就在方兴绝望之时,耳边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人进林子!
“莫不是赤狄人追来了?”大家如临大敌。
“爹爹,是爹爹来了!”茹儿此时眼睛微张,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
众人将信将疑,抬头望去,一匹黄鬃马呼啸而来,骑马者正是赵叔,后面跟着巫医。
赵叔看到众人,赶紧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只见他全身肮脏褴褛,面无血色,哭吼道:“大事不好!”
村长老赶紧问道:“怎么了?慢慢说。”
“完了,赵家村完了!”赵叔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众人大惊,一时不知所措,连忙问出了何事。
赵叔道:“赤狄人屠……屠村了!来了好多鬼子!我们抵挡不住,弟兄们全战死了!”
“什么?!”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几个人竟然闻言昏倒在地。
“那……地窖里的人呢?”村长老面如死灰。
“死光了,什么都不剩了!他们烧光了村子!”
简直晴天霹雳!
妇女们开始嚎啕大哭,呼天抢地,不成人形。赵家村已成废墟,亲人们成了赤狄刀下之鬼,一切化为死灰般的绝望。
赵叔看到大家哭得那么惨,也倒在地上,顿足捶胸。
方兴呆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那我爹呢?那我爹呢?”
“真的都没人活着了吗?”村长老还不死心。
“就我和方武兄弟杀出重围。”
“爹还活着?他在哪?”方兴眼前放光,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赵叔的衣服。
“方武这奸细,果然会逃!”二癞子则撇着嘴,在一旁冷言冷语。
“你说什么?”赵叔大怒,抄起长矛,抵住二癞子喉头。
二癞子见势不妙,不敢再说,摇摇头,一个劲求饶。
“你给我闭嘴,再乱嚼舌根,爷一矛戳透了你!”赵叔恶狠狠地瞪了二癞子一眼,继续道,“正如方武兄弟所料,赤狄人果然发起夜袭,我们寡不敌众,连连败退,直到到最后一条防线。可赤狄人却能找到地窖密道,放起火来,皆为灰烬。
“眼见抵抗只能徒增无谓伤亡,方武兄弟当机立断,赶紧让弟兄们撤退。但是哪里还来得及,赤狄人已将我等团团包围,一阵乱箭袭来,兄弟们纷纷中箭,近乎全军覆没。就在此时,方武兄弟猛地跳起,挟持赤狄头目,这才以他为质,拉着我逃了出来。”
“后来如何?”方兴急迫问道。
“赤狄人怕误伤头目,因此不敢放箭,但仍始终紧追不舍,骑马尾随。出了村后,本欲进彘林与诸位回合,但方武怕行踪暴露,引贼入林,就往其他方向而去。胯下战马虽是神骏,但背负着三个人之重,速度越跑越慢,眼看就要被后面赤狄鬼子追上。”
说了一半,赵叔咳了一口血出来,显然已是大耗元神。
稍歇片刻,接着道:“正当危急关头,方武兄弟当机立断,悄悄让我用绳索将赤狄头目绑在马背之上上,接着驾马冲到小山丘之上,扬鞭一跃,使那头目连人带马跌落下去。而我二人则在马失前蹄前跳下马来,躲在小山丘草丛之中。赤狄人忙着搜救头目,便转向下山。趁着夜色掩护,我们这才逃得一命。”
听到这,方兴不禁拍手叫绝,对父亲的急智和身手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