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接着讲述他和方武的脱险经历:“此后,我们又袭击了两个赤狄鬼子骑兵,夺取两匹战马。趁无人之时,方武兄弟让我独自骑马进彘林,而他则快马加鞭,往赵邑去也。”
方兴疑道:“为何爹要去赵邑?”
“方武兄弟说,此次赤狄大举进攻,人数少说也有近千,他们目标绝不止赵家村而已。彘林只能暂避一时,若要彻底脱困,还需去赵邑、晋国搬来救兵。”
“能搬得到救兵?”方兴一想到晋国世子那丑恶嘴脸,毫无信心。
“我实不知。”赵叔也是一脸茫然,“赵家村属于赵氏宗主所辖,可如今宗主为晋国附庸,晋国何曾管过北境狄乱?还不是紧闭城门当他们的缩头乌龟?”
赵叔喝了几口水,接着道:“分头行动前,方武兄弟交代,赵家村中定藏有奸细,否则赤狄人不会对我村部署了如指掌。他担心赤狄人马上会进军彘林,也不及与我解释,就让我赶紧进林与你们会和,又怕我迷失方向,特地给了我这个。”
方兴见赵叔掏出来一块磁石一般的玩意,十分好奇。
“方武兄弟说,这叫’司南’,他让我沿着磁针指示之方向,一路向南十五里。多亏了这个司南,否则天色幽暗,彘林道路又蜿蜒崎岖,如何能不走弯路便到这里。”
方兴听父亲说过司南之事——传说当初黄帝和蚩尤涿鹿之战,蚩尤善于制造大雾,黄帝靠的便是这司南指路,在迷雾中大败蚩尤。
赵叔若有所思,叹道:“唉!死者无法复生,好在你们都安然无恙,彘林里也还保留着赵家村最后的血脉。你们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各位安然无恙!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找到方武兄弟安排的庇护之地,待到他请来援兵,再救我们出去。”
“庇护地又在何方?我等走到此地,便再寻不着记号。”方兴无奈道。
“时至如今,你难道还相信那姓方的鬼话?我们赵家村被方武害得还不够惨吗?”二癞子突然出现在赵叔面前,手上拿了一件沾满血的衣服,冷冷地说。
“此话怎讲?这又是何物?”
“你过来一瞧,自然啥都知道了!”二癞子一脸不屑道。
方兴自然明白,别有用心的二癞子定然是让赵叔去看他那两位兄弟的尸体。
果然,当赵叔看到赵丙、赵丁尸体之时,大为悲痛,愤慨交加,对着二癞子喝问道:“这是谁干的?”
此时赵丙、赵丁家女眷看赵叔如此愤怒,忍不住勾起悲伤,又再次啼哭起来。显然,悲伤情绪极易传染,赵家村上下想起天人两隔的亲人,再次情绪失控,不住哭啼。
“这仇怕是不好报!”二癞子挑着眉毛,一脸不以为然对赵叔道。
“少在那冷嘲热讽,快说是谁!”赵叔才没有他那闲情逸致。
“还会有谁?自然是让大伙聚在此地之人!”二癞子言辞凿凿,“这再明显不过,方武同你那两位兄弟发生不快,从而怀恨在心,故诱至彘林里杀害。赵丙、赵丁兄弟,你们死的好惨!!”
方兴见赵叔并没有要搭理二癞子的意思,心下欣慰,看来赵叔心里已同明镜。昨日里分明便是这二癞子挑拨离间,让方武无奈与赵家村决裂,现在居然还想反咬一口。
可赵叔也知道,此时村子里多为老弱病残,除了自己,并没有几人会无条件相信方武,还需尽力找到证据辩驳才是。
于是,赵叔开始翻来覆去检查两位弟弟的伤口,倒腾一番,站起身来对众人道:“这是赤狄鬼子的刀刃所伤!”
“赤狄兵刃?”村长老大为疑惑。
“众位请看,这刀口刃宽,且入口极深,想必只有赤狄鬼子之大刀方可做到,并非方武兄弟善使之长枪。”赵叔解释道。
众人见赵叔如此笃定,也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没人敢想象,如果方武在杀死赵丙、赵丁后,又把众人诱骗至彘林,接下来将发生何事,想之怎不让人心惊胆寒?
二癞子见一计不成,显不甘心,又道:“若是赤狄留下的刀口,那岂不是比方武行凶更为可怕?或许,赤狄人已经进入林子,他们在此窥伺已久,就等方武将我们引进林子,彻底把赵家村一网打尽!”
方兴见二癞子居心叵测、贼心不死,如果再让他信口开河,怕是始终纠缠不清。所以要尽快揭露二癞子本来面目,才能让父亲免于诽谤。
苦思冥想下,方兴突然想起一事——二癞子乃是假跛!
一不做二不休,方兴捡起个石块,嘴上骂道:“狗贼!”举手一扬,石块便朝二癞子飞去。不料二癞子早有防备,一瘸一拐地躲开,并没有露馅。
真是个戏精!
方兴没能拆穿对方,却授二癞子以柄,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让方兴懊悔不已。
“好小子,暗箭伤人,心虚了罢!”二癞子自然抓住这中伤的良机不放,冷笑道,“我早料到你方家父子没安好心,净想着如何对我赵家村不利,现在被我看穿,又想杀人灭口不成?”
被二癞子这么一闹,大家竟又半信半疑起来,窃窃私语。
关键时刻还是赵叔站了出来,怒斥二癞子道:“放屁!你可别太过分,该闭嘴时给老子闭嘴!赤狄人杀来之时你在何处?你是报了信了,还是杀了敌了?弟兄们浴血奋战之时候没见到你,在背后说凉话倒是次次不落下!”
接着,赵叔又转身对村民们说:“诸位,我对大家保证,方家父子绝不是忘恩负义、陷害赵家村之人!凭方武兄弟的能耐,若要歼灭我赵家村,十多年前早就轻松得手,何必多此一举?”
赵叔话虽不留情面,但村民们还是纷纷点头。
村长老此时也赶紧出来表态:“事已至此,我们得赶紧休息,明天天一亮,我们便去找庇护地,等待方武救援。越是危险时刻,我们越不可互相猜疑,冷了兄弟们的心。遇难的乡亲们尸骨未寒,不能让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犯浑。”
村民闻言,这才彻底把心放了下来,都各自找地歇息了。
但是村长老倒是没打算闲下来,他先是让赵叔帮赵丙、赵丁兄弟俩收了尸,又召集了些妇女跪地祷告,给赵家村死去的亡灵举行了一场极具原始色彩的超度仪式。
至于赵叔,此时看局面终于稳定,这才觉得一阵剧痛,差点背过气去。
方兴检查后才发现,原来赵叔突围之时,身上已多处受创、伤得不轻,刚才悲愤交加之下,更是让他大耗元神。
好在刚才赵叔在进彘林途中,找到了走散的巫医。当时走投无路的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彘林里钻,显已迷路,见到赵叔如同见了救星,所以赵叔扶他上马,带进彘林里来。
巫医开始给赵叔治疗,他医术虽然不咋地,但是一阵捣鼓之后,倒是让赵叔止住了伤口的流血。
此时,茹儿也醒转,见到了父亲、骨肉团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后又听得赵叔替方武辩解,解开了她心中对方氏父子的疑窦,热病也瞬间好了一半。
此时的彘林,就是一幅画满众生相的浮世绘——垂头丧气的村长老、哀鸿遍野的村民、气急败坏的二癞子、魂飞魄散的巫医、忍痛呻吟的赵叔。
方兴心里又何尝能平静,此时此刻,自己最关心的并非自己眼前安危,而是父亲的境况:
“不知道父亲到赵邑了没有?他搬得到救兵吗?路上又会有多少危险?”
好在茹儿不再怀疑自己,她一边照顾伤重的赵叔,一边不时给方兴投来感激的目光。
想着想着,方兴实在顶不住潮水般袭来的困倦,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天刚亮,彘林里黑雾消散,拨云见日。
赵叔毕竟是练武之人,休息了一宿,身体恢复了七八成,便张罗着寻找前往庇护所的记号。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就和昨夜方兴及村民们碰到的问题一样,白杨树上的记号全部都被破坏殆尽,根本找不到路在何方。
进退两难。
村长老叹道:“也不知道彘林外情况如何了?赤狄鬼子走了没有?”
这一句哀叹,顿时让彘林里的村民又笼罩在丧亲和思乡的无尽痛苦之中。
方兴主动请缨,道:“长老,既然大伙一时间找不到前路,那我愿意主动请缨,到彘林外给大家探一探情况。”
“不可!”两个人异口同声。
抢先说话的是二癞子:“不可,他这是去给赤狄人通风报信!”
“少废话!”话音未落,二癞子就被赵叔狠狠踹了一脚,“但我也觉不可,这太过危险,方武兄弟还未归来,可不能让你再出任何意外。”
方兴道:“赵叔不用担心。论打仗杀敌,我不如你;但是论随机应变,我倒是一点不差!”
“那我随你同去!”
“不可,大伙还需要你保护,你将黄鬃马借我,我去去便回!”
“那你多加小心!”赵叔点点头,只得应允。
就这样,方兴在赵叔父女和村民们的目送下,翻身上马,朝林外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