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山包之上,乱石杂木丛生,他又如何能跑得掉?一个踉跄,竟从山包上滚了下去,浑身瞬间伤痕累累,衣服破碎。
赤狄斥候们很快追了上来,方兴情急之下,从怀中抽出老胡公的青铜宝刀,准备和对方作殊死一搏。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两名赤狄斥候抢先,早把长刀架在方兴脖颈。
束手就擒!被捕的那一刹那,方兴万念俱灰。
他紧闭双眼,只从嘈杂的赤狄叫声中判断个大概——抓捕自己的乃是一支十余人左右的赤狄小分队,此刻正把自己往渡口处的营地扭送。
不一会,方兴就被押到一个百夫长打扮的赤狄头目跟前。
那赤狄百夫长轻蔑地哼了一声,当即挥动手上马鞭,对方兴劈头盖脸甩去,狠狠击中了后背,方兴一个激灵,“哼”地一声,闭口不言。
赤狄斥候们七嘴八舌,连连叫好,他们说着赤狄语言,方兴哪里听得懂。
那赤狄百夫长看起来倒是十分年轻,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对抓到方兴的小分队不冷不热,还夹杂着几句呵斥。
方兴仰着头,看了一眼那个百夫长,心道:“听你这口气,好像对这帮赤狄斥候不满意,难不成只把我当做普通华夏小毛孩。可笑,难不成你还想抓住什么大人物?”
方才抓获方兴的两个赤狄斥候本想眉飞色舞地邀功,不料不仅未得赏赐,反而被百夫长泼了冷水,只能悻悻站到一边。
那百夫长踱着大步,走到方兴跟前,二话不说又给了他一鞭子,咿咿呀呀说了一堆话。
方兴猜测,这无非便是盘问自己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之类的话,所以咬牙不语,只瞪着眼睛看对方。
那百夫长也知道多说无益,伸出手便准备搜身。
方兴心下大骇:“我身上这羊皮卷可是要紧之物,要是落入赤狄之手,我还如何给召公报信?”
情急之下,啐了口血水,吐向那百夫长脸上。百夫长身手敏捷,一个侧身,轻松躲开,这口血水不偏不倚,飞到了一个副官脸上。
那副官大怒,长刀出鞘,就想径直过来取方兴小命。不料他这副窘相却惹得百夫长哈哈大笑,一手拉住,阻止其行凶。
就在此时,另一个赤狄副官走到百夫长跟前,把从方兴手头没收来的青铜匕首交给百夫长。
百夫长面有得色,接过铜刀,在手中把玩一番,转过头,对身边一个小老头交代了几句。
那小老头点了点头,出列站到方兴跟前。
方兴瞥了一眼那人,顿觉得眼熟,心下奇怪此人怎是华夏族打扮?
不料,对方破口大骂:“小畜生,可记得我乎?”
“你是……是了,你是赵家村巫医!!!”方兴魂飞魄散。
在赤狄营地看到巫医,对方兴而言绝非“老乡见老乡”之喜悦。出乎方兴意料,巫医竟会说赤狄语言,想必这奸细早已投靠赤狄鬼子久矣。
不同的是,他在赤狄百夫长面前卑躬屈膝、毕恭毕敬,丝毫没有当初在赵家村一呼百应的颐指气使。
“败类,叛徒!”方兴气不打一出来,唾骂道。
“小畜生,看你还能嘴硬多久?”巫医一脸不屑,随即又满脸堆笑,对那年轻百夫长谄媚了几句。
那百夫长连连点头,给了巫医一个准许的手势。
于是巫医走到方兴跟前,在他身上又细加搜索一番,毫无悬念,那羊皮卷被搜了出来。
“你身上果有好东西!”巫医志得意满,他不敢私自拆看,毕恭毕敬递给百夫长。
赤狄百夫长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儿,显是不懂华夏文字,便让巫医去盘问方兴。
“你趁早死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方兴把头侧向一边,他从没见过眼前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小畜生,这羊皮卷上所载何事?你又要往哪通风报信?”巫医似乎也认不得多少字,阴阳怪气道。
方兴道:“赵家叛徒!原来你早同赤狄勾通,鬼子鸟语学得挺熟嘛,对得起你死去同胞乎?”
那巫医一脸满不在乎:“小畜生,大家都自身难保,能活着溜出来,至少比赵家村那些死鬼强。我劝你速速招来,待向百夫长美言几句,或许免你一死!”
才说几句,赤狄百夫长鞭子又到,不过这一下可非打在方兴身上,而是重重地抽了那巫医一鞭。
巫医转身,对那百夫长连连道歉,转头又给了方兴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道:“少废话!从实招来,彘林里的那些村民躲哪里去也?”
“呸!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别拖时间,我有的是办法整死你!”说罢,那巫医就要过来揍方兴。
“够了!”
方兴只听得一句华夏语言,可不是从巫医口中说出。难道这赤狄营地之内还有其他华夏人?方兴转头看了眼巫医,巫医同样一脸不知所措。
“废物!”
方兴这才意识到,这话并非出自旁人,正是那赤狄百夫长。他发音并不算标准,而且略微吃力。
“蠢材,我自己问!”他一脚踹开巫医,怒气冲冲地对方兴吼道,“藏宝图?哪里?”
“藏宝图?”方兴看着那百夫长手中羊皮卷,心里七上八下,心道,“他是怎么看出羊皮卷竟是藏宝图?老胡公可从未告诉我其中玄机。不论如何,羊皮卷落入赤狄手里,总归不妙。”
老巫医也战战兢兢,弱弱道:“长……长官,这好像并非地图……”
“你知甚么?”那百夫长作势又要打巫医,紧接着对手下赤狄兵士吩咐几句。那两个赤狄副官闻命出列,提刀朝方兴走来。
“他……他们要做甚?”方兴惊恐地看着巫医。
巫医嘲讽挖苦道:“当然是架着你去汾水喂鱼!”
“奸贼,我方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两个赤狄副官哪管方兴挣扎,把他结结实实绑住,扭送到一条小船中,然后打上铆钉,把方兴紧紧绑在船板之上。
方兴彻底绝望,想到自己就要葬身这汾水之中,再没人去请救兵,老胡公、茹儿父女、村民们必然凶多吉少。他紧闭双眼,万念俱灰。
不一会,只感觉小船一沉,又有一人被绑在甲板之上,方兴侧头一看,正是巫医。
“呵,你不是赤狄本家么?怎的也被绑来?”方兴没好气道。
“我……这……冤枉啊!”巫医语无伦次,一会儿用华夏语言求饶,一会儿用赤狄语言呼喊。
“你乃赤狄鬼子的忠实走狗,主子怎么也舍得杀你?”看着巫医失态,方兴竟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不……非也……这定是误会……”巫医接近失禁。
“只可惜,我要同你这臭虫死在一块,不免脏我尸体!”方兴把头歪向一边,不再理会。
“饶命!饶命!”巫医不断挣扎着。
就在这时,两个赤狄副官跳下船来,手持单刀,抬手用刀柄狠狠锤了巫医脑壳,他吃疼不过,竟晕了过去。
船里顿时寂静,又过了一会,那百夫长也跳到船上,吩咐那两个赤狄副官划船。
很快,小船开动,顺着汾水一路向下游而去。
方兴只听得微风夹杂着浪花,在耳边呼啸而过,可这水滴拍打在脸上的感觉,却像自己丧钟在一下一下敲响。
思绪飞扬,过去这五日五夜,方兴所经历之事,比他过去十五年加起来还多,跌宕起伏——
先是意外进了彘林,遇到老胡公,在溶洞里度过一夜,第二天便被赵叔抓回村子;紧接着,第三日看到鬼鬼祟祟的二癞子,又巫医斗智斗勇,害得父亲同赵家村恩断义绝;
经过一夜练剑,第四天便遭遇赤狄入侵,自己和茹儿躲进彘林,随后就听到了赵家村被屠村的噩耗;提心吊胆熬了一夜,亲眼目睹先父遇难,后被老胡公再次搭救,便在昨夜开始筹划突围……
可如今,那一切都要划上句号,方兴呆呆地看着阴晴不定的天空,等待着他年轻生命终点的到来。
船到河中央,突然只听得两个赤狄副官发出怪叫,方兴虽不懂赤狄人语言,但还是能从他们话中依稀听到“霍国”字眼。
“霍国?”方兴满腹狐疑,“早上出发前,老胡公说过,赤狄没必要南辕北辙渡过汾水去攻击对岸霍国,故而霍国乃通往周王师大营唯一安全之路。可如此看来,老胡公恐怕失了计较,这波赤狄人莫非已经向霍国动手?”
还没等方兴多想,只听两个赤狄副官“嗖”一声跳将起来,拔出刀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方兴心中暗暗叫苦:“我就说这赤狄百夫长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叫两个副官同行,看样子是要在霍国人面前杀我立威啊!吾命休矣!”
正当方兴等着那两个赤狄副官结果自己性命之时,却只听到一阵刀剑叮当碰撞之声。
“发生何事?莫不是赤狄人遇到霍国阻击?”方兴心中顿时重燃生机。
只见一个赤狄人“啊”地一声,想是挨了一刀,翻身落水,鲜血四溅,喷洒到方兴脸上。
兔起鹘落,另一赤狄副官也被剁翻落水,首级被利刃生生削了下来,掉在巫医怀里,吓得巫医魂飞魄散。
突然,方兴只觉身上的铆钉和绳索被剁开,赶紧“嗖”一下蹿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击杀两位副官的,并非什么霍国救兵,而是那赤狄百夫长。
“你……这……”方兴显然没看懂眼前这突发变故。
“突围前你可曾想过,竟是如此渡过汾水?”那百夫长突然口音大变,乃是纯正华夏语言,冷笑道。
“你非赤狄鬼子?”方兴大疑。
“自然不是。”
言罢,那百夫长把赤狄衣帽一脱,只留下单衣。他面若朗星、一脸冷酷,确非赤狄样貌。
“敢问阁下是?”方兴这才如逢大赦,长舒口气,“是了,恩人说汾水便自有办法渡水,阁下便是接应之人?”
“正是,汝之恩人,正是在下授业恩师!”那假百夫长朝东面隔空作了一揖。
“如此,阁下乃是伪装成赤狄百夫长,然后借此船金蝉脱壳?”
“正是!”那假百夫长面有得色。
突然,船上传来一串苦笑之声,简直比哭还难听三分,打断了二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