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你这是欺我大周王师无将可用乎?”突然,座中一人气哼哼拍案而起。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恼了王师中的另一位老将、大司马程伯休父。只见他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公石焕,道:“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咋咋呼呼,信口雌黄!”
公石焕一惊,多少也意识到刚才对召公虎失礼,便撇着嘴不再说话,只是不屑地看着程伯休父。
召公虎见两位老将军较劲,微微一笑,劝道:“二位都是老当益壮的社稷栋梁,上阵杀敌有的是机会,万万不可伤了和气。”
卫伯和也赶紧起身劝慰公石焕,公石焕这才气哼哼地找位子坐下。
程伯休父见公石焕稍有收敛,对召公虎行了个军礼,道:“太保,一早便有斥候来报,有赤狄贼众聚集在据赵邑不到十里的平原之上。此役某当帅五千大周王师作为前锋,前往剿灭之。”
话音未落,公石焕冷冷道:“可别再像昨日那般,被千余赤狄骑兵追得丢盔卸甲,还得不如赵邑数百将士,为赤狄所耻笑!”
程伯休父见公石焕揭自己昨日疮疤,正要发作,突然听到召公虎干咳两声,这才强压怒火。
召公虎知道,虽说程伯休父憋着一口恶气,但周王师战斗力今非昔比,若程伯休父果真率五千士兵就去讨伐赤狄,根本没有把握,怕是又在诸侯国军队面前堕了周王师威风。
程伯休父见召公虎迟迟没有决断,心下焦急,再次请命道:“我愿立下军令状,如果不胜,乞斩我头!”
召公虎依旧摇头,叹道:“老将军昨日负伤……”
程伯休父刚想辩解,突然身后两个年轻将领起身,齐声曰:“我等二人愿替父帅出战,挫挫这嚣张赤狄之锐气。”
众人一看,原来是程伯休父的两个儿子,一曰程仲庚,一曰程仲辛,二人此次跟随程伯休父出征,在父帅手下担任尉官。
召公虎看这二子主动替父出战,心里百感交集。
他知道程伯休父嗜武成性,总共育有十子,全都送去习武从军。程伯休父屡屡跟随周王师东征西讨、立功无数,但是十子之中竟有七人殁于王事。
此次出征,程伯休父除了留四子程仲卯在封国驻守之外,又让两位幼子继续随军出征。召公虎心知,程伯休父是个忠直良臣,不但自己视死如归,而且还满门忠烈,勇气可嘉。
程伯休父见二子请战,胸中豪气万丈,便请求召公虎准程仲庚、程仲辛兄弟出战。
召公虎知道军心可用,壮其父子胆色,道:“临阵指挥本来就是大司马之事,孤无权干涉。那便请大司马发令,二位小将也要分外小心,切不可恋战!”
程伯休父大喜,拜谢召公虎,当即命令二子各帅本部一千人,前往赤狄人前方的聚集之地迎战。
见程氏父子领兵前往,召公虎不无担心,起身对卫伯和、公石焕道:“二位远道而来,本应多加歇息。只因赤狄军势强大,孤不敢掉以轻心,还请众诸侯戮力同心,共同抵御强敌!”
卫伯和和公石焕也起身回礼道:“自当效劳!”
召公虎大喜,于是重新安排诸侯国军队——韩国军队在左,卫国军队在右,耿国、魏国、郇国军队殿后。而召公虎统领中军,邀请赵札担任自己的御者,方兴则依旧跟随召公虎副车前往战场。
浩浩荡荡,周王师会同诸侯国军队,拔营而起,一齐向东进发而来。
行进十里过后,眼前出现了赤狄大军的踪迹。
召公虎站立车辕之上,眺望远方,依稀看得到赤狄布下的阵列,便问身边的赵札道:“赵氏宗主,此战你如何看待?”
赵札道:“禀太保,从昨日同赤狄交战情形来看,赤狄不仅军纪严明、进退有序,而且还善于使用谋略,不易对付。而且此番我等客战,赤狄熟悉赤狄地形、气候,他们在暗、王师在明,还需多加小心。”
召公虎道:“此言正合孤意!昨日大司马刚吃过赤狄大亏,今日老将军显是赌气而来,孤担心他意气用事,此为行军打仗之大忌也。”
正谈着,突然程氏兄弟所在的前锋军突然停下行进的步伐。召公虎见状,当即下令中军也暂停行军。
“太保快看!”赵札指着远方,对召公虎道,“前方有出现赤狄出没。”
方兴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果有小队赤狄人整装列队。但奇怪的是,这些赤狄人显然不是士兵装束,却是清一色宽袍大袖。或着赤色,或着黑色,戴着高高长帽,帽檐上插满禽类羽毛,相当不伦不类。
“此乃赤狄祭司也。”赵札道。
“莫非他们是在举行何种祭祀仪式?”召公虎不解,问赵札道。
赵札摇摇头,同样不知所以然。
这时,那帮赤狄祭司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之声,声音凄厉悠长。夹杂着低沉人声,还有清脆的骨笛之声,感觉像是一曲挽歌,这动静足以让每一个活着的人闻之胆寒
方兴侧耳倾听,觉得不寒而栗。看起来,这些赤狄祭司像是在给昨日战死的赤狄勇士招魂。
不论是先锋还是后援部队,不论是周王师还是诸侯国军队战士,都屏住呼吸,被眼前这极富冲击力的声色画面所震慑。
突然,一声呼吼,红衣赤狄祭司缓缓走向两边,十多名黑衣祭司依次走出。
不看则已,一看惊人——那黑衣祭司面貌不似活人,竟同行走干尸一般,面部瘦削,黑衣上绣着骷髅图案。骨笛和人声再次合奏,声音宛如鬼泣,这靡靡之音听得人心慌慌,说不出来地周身难受。
“这些赤狄祭司究竟是在打仗,还是在装神弄鬼?”任凭召公虎在政坛沉浮半生,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阵仗。
赵札道:“太保您看,赤狄服色尚赤,这红衣祭司倒是寻常。可那黑衣祭司则大大不同,他们显然地位尊崇。”
“那他们是何来头?”
赵札道:“根札推断,这黑衣则可能是东山皋落氏和廧咎如氏之祭司。他们衣着诡异、举止邪性,很像是歪门邪道的巫教徒!”
召公虎面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
只见黑衣祭司一阵鬼哭狼嚎,继续着他们诡异的招魂仪式。随之,红衣祭司又推出一辆辆堆满草垛的独轮小车,成列摆在空地之上。
定睛一看,独轮车的草垛之上,摆着一具具赤狄尸体,身着赤狄军服,似是这几日在赵邑攻城战中牺牲的赤狄将士。
“这是要火葬?”方兴看到这一幕幕诡异的场景,心中打鼓。
果然,在一阵夹杂着异域乐器和人声哭嚎的交响中,赤狄士兵的尸体被瞬间点燃,熊熊大火在小车上蔓延起来。
召公虎见状,回忆道:“孤幼年曾听君父说起赤狄习俗。狄字从火,赤狄亦是崇尚火焰之民族,想必他们如此火葬仪式,莫不是让勇士在火中永生?”
赵札不无担忧道:“恕赵札失言,怕是未必。赤狄虽然崇火,但也仅仅停留在祭祀层面。赤狄人事死若生,以土葬为尊,从未听闻其火葬之事。”
“事死若生?”召公虎不解。
“赤狄人认为,人死之后,其灵不灭,依旧同亲人保持亲密关系。因此赤狄往往把已逝亲人葬在房前屋后,甚至葬在室内,期望时刻能和死者会面。而火葬便意味尸身化为灰烬,再也见不到死者也。”
召公虎道:“既如此,今日赤狄祭司焚烧同伴尸体,却又为何?”
赵札指了指火焰后面的黑色旗帜,道:“太保请看,那黑色旗上,皆是骷髅标记。据被俘的赤狄交代,鬼方以黑色骷髅旗为尊,如今也是东山皋落氏和廧咎如氏之族旗。”
“鬼方国?”召公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今日一见,湮灭多年的鬼方确又再现于世也。”
赵札道:“札道听途说,古时鬼方有一种恶毒诅咒,即烧掉尸体,使其变为最阴邪的怨灵,以打击敌人。更有甚者,他们将死者发肤骸骨熬成黑油,涂抹于兵器之上,触者无不发肤溃烂、露出白骨而死。”
召公虎心里忐忑不安,此时此地碰到这么一群来路不明、但又邪恶恐怖的对手,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周王师前锋军开始发动进攻。
程伯休父已然安排妥当弓箭手,一阵箭雨之后,刚才还在举行祭祀仪式的赤狄祭司们赶忙撤退,躲避箭矢。不一会便躲进身后不远的林子里,只留下火焰还在燃烧的草垛小车。
三通战鼓擂罢,程仲庚、程仲辛两位小将点起本部兵马,一声令下,各领五十乘战车,径直往赤狄祭祀阵地冲去。
只见程氏兄弟在林中穿梭驰骋,士气正盛,来回冲杀间,颇有斩获,追得赤狄祭司四处逃窜。继而,程氏兄弟越追越深入,林外已经看不到其动静。
远处赵札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大喊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