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一早水仔醒来的时候,船已远离了码头,正沿着大曲河向北而行。他攀上船尾,看着远处早已消失的码头和大山。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虽然很是兴奋,却也忐忑,不禁又朝南边多望了几眼。
然而河雾茫茫,此刻早已没了大曲山的影子。
周山药睡醒后又和那龙公子畅聊起来,二人话一投机,便似打开了话匣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水仔插不进嘴,只好蹲在船舷,浏览河岸的风景。
如此行了两日,河道越来越宽,水流也不像先前那么急了,这时看到前方一条金黄色的大河汹涌澎湃,自西向东奔腾而去,气势惊人。
水仔心想这可能就是人家说的长江把。
再看看身后大曲河的河水,无论规模气势,比起长江来逊色不少。大曲河河水泛青,而长江河水泛黄。特别是那交汇处的河水,乃是一片青,一片黄,河水颜色不容,水流却搅在一起,别有一番色彩。等到船驶进了长江,江水已经全成了黄色。
入了长江就是四川境内,虽已深秋,江两岸依旧草青树绿,不时还可以看见山上的农家的竹林稻田。斜风带着两岸农家的炊烟,伴着江上偶尔经过的小舟渔船。入夜时,依稀又有灯火点亮在两岸,在黑白交接的天际线处,默默的映照宁静和悠闲。
如此又往东行了一日,河道上船只和沿岸小村小镇也逐渐多了起来。连周山药也偶尔趴在船头,和水仔一起浏览着沿岸风光。
又过了一天后,二人一觉醒来发现船停了。
周山药出舱一看,船已泊在一码头,以为到了江州,连忙将弟弟叫醒。一问船家,却不是江州,到江州还需两日水程,大船停靠上货卸货的只是长江边上一个叫白沙镇的小镇。水仔一看那码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是小贩和渔人的叫卖声,不知比那曲阳镇热闹多少,于是提议下船看看。
周山药叫好,便回到船舱想叫龙公子也一起下去,谁知却不见他踪影。
四顾船舱,只剩那位老人缩在角落。
“咦,龙公子人呢?”周山药颇有些纳闷。
“会不会已经下船了。”水仔随口一问,周山药方才醒转,龙公子定是从这里北上往成都去了。
正奇怪他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无意中却看见对面那老人对着他嘿嘿直笑。
周山药奇问,你笑什么?
老人不语,却只顾笑着。两眼眯成一跳缝,盯着周山药肩上的包袱。
这一盯不要紧,周山药心里一咯噔,连忙拆开包袱一看,顿时傻了眼。
那包里的珍珠和银元不翼而飞,空荡荡只剩下些干粮和几件衣裳。
高头大小伙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焉坐在地上。水仔连忙打开自己的包袱查看,那几张麻布片和银色小布也不翼而飞。
“世道险恶啊……”
老人这时才叹了一口气,只叹得周山药是欲哭无泪,又急又气。
“那小伙子姓龙吧。”
两人一愣,那老头正自顾说道。
“昨晚我见他鬼鬼祟祟的在你们身上摸来摸去,不久就下了船,就知道你们要吃亏。”
周山药一听,怒道:
“不可能!龙兄弟怎么会是这种人。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偷的吗?我看你就有可疑!”
说归说,可当他看着这坐在草席上的老头,全身上下就一件单衣,连个随身包裹都没有时,显然无法藏下这么多珠宝和银元,拿走珠宝的人不是龙公子却还有谁?
难道真的是他?
再看这老头,如果真如他所说,眼睁睁看见自己被偷都不提醒,也不是什么好人。
嘴上干脆说道:
“他拿走就拿走了,算我送给他的,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老人一听他说出气话,也不言语,只顾叹气。水仔在一边哭笑不得不得要领,想不通为什么那一身富贵气的龙公子怎么会偷他们的钱。
兄弟二人初涉江湖,又都是淳朴之人,不知外面人心险恶,遇到说话投机的便坦诚相待。殊不知,越是坏人,越不会让你觉得他坏,往往外表热情端正之人,说不定心怀鬼胎。
两人哪里知道这些道理,刚出个门就吃这么大的亏,茫然不知所措,只觉得这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新奇美好。
“还不如在村里老老实实待着呢。”水仔抱怨道。
2
此时,一场细细的秋雨降临了岚林村。
空气湿漉漉,凉飕飕,正如何宗卢的心情一样糟糕。自从知道鱼老二拖着莫名惨死的鱼老大回了村,他就浑身粘着慌。
柴更生这老瞎子暗中出手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可恶!
何宗卢猜测鱼大头肯定是从那外乡人口中知道了十五年前的真相,结果落得个被灭口,可他更担心自己的处境,因为自己知道得更多。
肥胖的乡绅端着茶杯,在院中来回忧心踱步,忽然一个何家下人捧着封信,风急火燎奔进院子,因雨天路滑,一下子在青石砖上摔了个底朝天。
何宗卢见状,骂了句饭桶。那下人虽摔得厉害,也顾不得屁股肿痛,急忙上前递上信函。
“老爷,彭省督来信……”
何宗卢听罢立马放下茶碗,接过信函。
“下去吧。”
等他拆开信封细细看后,心情已是转忧为喜。何宗卢的脑海里开始幻化出一副未来的情形,那贵州省督彭汉章一手端着黄金凤凰,一手将一纸委任状发给他。
“哎呀,该是个营长呢还是团长呢……说不定,还是个旅长。”
想着那张虚无的委任状,何宗卢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团。
3
而此刻的贵州军务会办署,暨黔省边防督办署中,贵州省督彭汉章正却翘着二郎腿,端详着桌上一只黄金凤凰。那凤凰羽毛如织,闪闪发光,似要振翅欲飞。
他痴痴的看了许久,叹道:“还是金子好啊。”
不过他的心思却没在这个上面,对于一个军阀来说,钱财虽然是目的,却不能是主要目的,手上没有硬货,钱再多也没用。
“省督,听说岚林村挖出来的财宝还不止这些哦。”
旁边的副官说道。
“哦?还有多少?”
“具体数目不清楚,不过要是换成大洋,装备是几个师都绰绰有余。”
彭汉章一听心头狂跳,几个师?这是个什么概念。这年头手上有权说不上话,手上有钱活不长,只有手上有兵,那才是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
然而副官又低声说了一句:
“只不过周西成周部长那边……你晓得,曲阳乡可在他的管辖内。”
“管他个锤子!”彭汉章一听到周西城三个字,不由火冒三丈。
“到底他是省督还是我是省督?那个桐梓人!老子当年在云贵川跟着唐继尧打袁世凯的时候,他娃娃还在吃奶!”
副官冷不丁吃了他一顿骂,连忙转回话题。
“那司令你看,这批财宝怎么办?”
顿了顿,又对彭汉章说道:
“……袁祖铭大帅那边,军费催得很紧。”
“唉,袁大帅……等到他回来,贵州都已经姓周了!”
彭汉章听到袁祖铭催军饷的事情,只得按了怒火,又不免烦躁起来。袁祖铭是吴佩孚钦点的五省联军总司令,级别比他高太多。如今袁祖铭在四川争地盘,彭汉章可是他的后勤保障。
好一会儿,彭汉章才想到该怎么做,意味深长的吩咐道:
“电报汤团长,让他好生管理下岚林村的国家文物,丢了一件叫他提头来见我。”
说完又吩咐:
“告诉他,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得妥当!莫留一身骚!周西成那边我会暂时拖住他。”
妥当?
副官一听立即明白了该怎么处理,嘴角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