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江州到重庆的这一个多月里,每次练习打靶,周山药都得在自己肩部留下一块瘀青。
靶场设在防区边的河滩上。几十个草扎的靶子排成一排,新兵趴在地上练习。“八八式”汉阳的后座力比毛瑟强,反复撞击肩部留下水泡,久而久之还会磨出茧。周山药虽身强力壮,却也觉得难受。
尽管如此,升班长后就让他摸到真枪,还让他打了个够,也算过瘾。
川军本是缺枪少弹的部队,大部分士卒拿的不是步枪,而是大刀长矛。至于重型武器那更是寥寥可数。只不过最近川东局势渐乱,刘湘怕出多了岔子难以收拾残局,这才勉强增发了一些装备,又下令新编部队抓紧训练。
周山药哪里知道,他和弟兄们每打出去的一颗子弹,都在让刘湘心头滴血。
训练完后,周山药还得照样干活。他本以为当上班长后至少也是个小长官,不用像个下人一样到处伺候别人,谁知道脏活累活照样还是少不了。
老兵从不卖新兵的帐,特别是像他这样的外来兵。本以为在营长面前讨了个好就出头了,谁知根本不是这样。
边防团一营紧靠师部,刘营长显然比以往更忙,除了平日戒严巡逻,还得负责师部警戒工作。近日来,由成都发往重庆的信件塞满了整个办公桌,所有的戒备等级均被提高,整个驻地氛围凝重。
开小差的老兵油子也少了,这让人人都感到紧张。师长鲜英至少每天巡查三次,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想的大家都知道。
“马上就要让老子去拼命咯。”营房角落,三五个老兵嘀嘀咕咕的说着。
“我看不一定,过年前说不定打不起来……”
“嗯,我看也是。要不然这年都过不安生。”一个叫孙大炮的人附和道。周山药一边倒水,一边细细的听着。可另一个抽烟的老兵不以为然的说。
“老子跟贵州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不晓得他们屁股下面拉的是稀的还是干的么?”
“格老子只晓得吹!”
“嚯人咯!”
其他人不信,大声嘘道。
“他刘大帅以为腊月打不起来,那贵州人就要腊月打。要是以为腊月真要打,那贵州人腊月偏偏不打。”
一个叫赵有财的叼着旱烟的老兵油子把绕嘴的话说完,得意洋洋看着其余几位。
“那现在都腊月过了十天了,再过二十天就过年了,咋个没看到有动静哎?”
“你娃娃还嫩,等动静来了,你娃跑都跑不脱。”
“赵财迷只晓得吓人!”
一背上背着大刀的士兵笑说道。
赵老兵嘿嘿一笑,只顾着抽旱烟袋不说话了。周山药倒完水放下水桶,和几个新兵一起凑过去听他们继续聊天。
“晓不晓得师长今天为啥子没回来?”
另一个老兵扔下烟头,问道。
“啷个的嘛?”
“肯定是袁大胡子在重庆。”
“乱说,那袁大胡子还在富顺,都走了好几个月了。”
“袁胡子回来,未必就一定要开打么?”
“你娃娃懂个锤子!”
……
众人争论起来,仿佛有人亲眼看见袁祖铭到了重庆似的,更重要的是,似乎他的回来将预示一场不可避免的大仗。
周山药想凑热闹,却插不进话。其他人你一样我一句的争论,有人说打不起来,有人却笃定说要打,各自不服。
争到后来,几个老兵哈欠连连,犯了烟瘾,也就懒得再吵各自找烟馆去了。几个新兵蛋子也无趣的走开,周山药一看聊得没劲,只好又继续干活。
2
袁祖铭从车上下来,脸色难看至极。边防署的官兵一见他这模样,大气都不敢出,敬完礼就赶紧闪走,唯恐殃及自身。他一走进会议室,便一巴掌猛的拍在桌上,整个房间地动山摇。
“好个彭汉章!居然敢拿我当叫花子打发!”
“四个大刀团?!亏他好意思!”
“翅膀硬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面了!”
会议室里回响着他的咆哮和谩骂,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接他的话茬。袁祖铭原计划调遣两个师增防重庆的计划,被彭汉章四个大刀团就敷衍了,这让他怒火万丈。
现在整个重庆的黔军驻防部队不足三个师的兵力,总人数不到两万人,如果真刀真枪的和川军拼起来,袁祖铭必然吃大亏,搞不好连家本都赔光。
如果只是装装样子,刘湘肯定不会卖他这个帐,毕竟就凭这点实力,傻子也料定他不敢乱来。
现在袁祖铭连打肿脸充胖子的机会都没了。
一阵急怒之后,袁祖铭稍稍冷静下来,他心理清楚,川北的人收了他的钱肯定会保持中立。但其他人可不好说了。
这时一个军官急匆匆的冲进房间。
“司令!”
来人是潘汉森,袁祖铭看着这家伙,没好气的说道:
“我到重庆已经大半天了,你现在才来?”
潘旅长哪里敢怠慢,何况他知道袁祖铭正在气头上,搞不好拿个冤鬼当出气筒,万一伺候不好那他潘汉森可就倒大霉了。
“属下一心为了司令的大计着想,每天都是心急如焚。实在是打听到重要事,这才来迟,还望司令见谅。”
“哦,到底怎么回事?”
“鲜英死活不买账,送的礼都被退回来了。如果动不了他,贸然行动恐怕鸡飞蛋打!”
袁祖铭紧凑眉头,川军第十师把守在重庆各个咽喉要道,如果解决不掉鲜英的第十师,或者不设法让他保持中立,那么一切行动很可能付诸流水。
心思一转,袁祖铭说道。
“看来只有摆鸿门宴了!”
潘汉森一听大惊,如此不留后路的做法不像是袁祖铭的作风。
“司令,如果彻底翻脸,恐怕……”
“怕啥子!”
“如果失败,渝州恐无我军立足之地。”
袁祖铭没有犹豫,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斡旋于川军各门派之间的泥鳅,而是一名赌徒。
“怕啥子,不是还有那个老东西吗?”
潘汉森知道他指的是谁,不过现在把几万贵州子弟兵的性命全部赌注一个江湖人身上,恐怕有些欠妥。
但他根本不知道袁祖铭真正的筹码是什么,鸿门宴云云,不过是说给其他人上听的。就在袁祖铭准备下决定时,又是一个参谋送来一份密电。
“司令,内线加急。”
袁祖铭立刻接过来,打开后仔细看去。电报是通过袁祖铭之前安排的一个秘密渠道递进来的,都是一些私人机密,当然也包括他和一些川军将领之间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有他能拆阅。
读完,他长舒一口气,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筹码够了。
“电令第四,十三,十五团,立刻从浮图关进城协防!”
说完,袁祖铭考虑了一会儿,加了一句:
“还有十七团,给我开进磁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