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水偷偷打量着这个叫做薛连成的中年人,他穿着豪华锦缎,圆圆的脸和蔼可亲,说话温文尔雅,一点也没有乌老大的架子,也不像原先那些梁府家丁那样一副奴才嘴脸,让人觉得很亲近。
薛连成身后几个随从也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显然是管束严谨。
“属下因要事滞留成都。得知府中大变,星夜奔驰赶回,所幸少主无恙。失察之过,还请少主责罚!”
梁真知道乌德林是他安排进府的,按道理他也要负责任。但只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怪罪的话,反倒说:
“大伯旅途劳顿,先歇息一下吧。真儿还有好多事要问大伯。”
“是!”
薛连成点点头,这时看见梁真旁边站着一个白白生生的小个子青年,忙问道:
“少主,这位是……”
刚一问,就注意到水仔敞开的领口处有一丝红光在微闪,薛连成心里有了数,立即转口:
“恭喜少主得一钧晨护卫!不知这位兄弟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令号是什么……”
“他叫周山水,令号是……”。
梁真正欲介绍,却忽然不知道怎么说起。
说他是梁家伙计显然不合适,说是管家更不对。说他是钧晨护卫,水仔连个武功和预授令号也没有。
按赤虹族祖上的规矩,钧晨护卫的人选都必须是身怀绝技,且忠于主人的贴身死士,并且钧晨令的炼化必须在一个全极以上。
也就是说,一个钧晨护卫选出后,取得预授令号,再经过一个全极的炼化,方可正名。
水仔一无武功,二无绝技,三来也说不上任何资历,连个见习卫也算不上。梁真当时没有遵守族内规矩行事,现在被薛连成问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薛连成见她答不出来,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有些责怪道:
“少主有些少年心性,本来无可厚非。但这祖传规矩,怎可轻易更改!少主别忘了当年仙族险遭灭族之祸,正是滥练钧晨令以致卑鄙小人有机可乘。祖宗之血训,怎可视为儿戏!”
几句话说得真切动容。水仔听着,站在一边却不以为然,心想自己身上烫了这么一个没什么大用的玩意,无非是梁真图好玩而已。
梁真却听的直冒冷汗,不敢做声。
这薛连成是她生母一代的首席钧晨护卫,算得上是梁真的长辈。自从生母失踪后,薛连成表面上是梁真下属,实则已是她的老师。二人明为主仆,实则是近乎对等的关系。梁真从小到大的很多事都是薛连成一手安排操办。在大的原则上,就算是她贵为主子,也得让他三分。
“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鹰眼卫’田勐之祸。上主夫人失踪就是被此人所累,使得我们至今都未得上主夫人半分消息!我薛连城赴死以保少主,可少主若视祖宗规矩于无物,那田勐之祸就会继续发生!到时候我等护卫与上主夫人多年心血,皆成东流之水。”
薛连成继续责词,居然有些声泪俱下了。还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那红得发紫的月牙形钧晨令。在钧晨令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那是他为本族奋战多年所留下的光荣。
水仔倒吸一口气,才明白原来这中年人也是钧晨护卫,只是他恐怕还不知道——梁真和他已经在梁府内找到她生母的下落了。
梁真这时也不知是触动伤心处还是被教训得受不了,眼噙泪花,抽泣起来。
水仔一见梁真含泪,心里顿时不忍。
梁真不过是不按规矩收了自己做护卫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你姓薛的不肯,大不了以后不练了。水仔是这样想,但却不敢说。那薛连成却不管小主子哭泣,只是合上衣襟,继续陈词:
“薛某自追随老主夫人、上主爷、上主夫人至今,不敢有半分忘却中兴赤虹族之重任。少主若是一味任性,如何面对祖宗在天之灵……”
“娘亲……娘亲已经找到了……”
梨花带雨的同时,梁真细声抽泣了一句。
可薛连成一听,大惊失色。
“夫人她……她……找到了!?”
那圆圆的脸上嘴角抽搐,刚才那番训人的气势忽然不见了。水仔觉得他这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为何不对劲。
“娘亲已经……已经被害死了!”
梁真掩面大哭。薛连成慌得脸色大恸,结结巴巴道:
“怎么……怎么会如此!”
水仔赶紧从房间抱出一个锦盒来,大致解释了一下。薛连成一听缘故,立刻扑上去大叫,身后随从们也跟着哭起来。诺大一个大堂顿时哭声阵阵,对着上主夫人的骨灰盒悲痛不已。
水仔实在哭不出来,又紧张又尴尬,只好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第二天,薛连成召集手下,在梁府批帐挂孝为上主夫人起灵。梁真也是一袭素衣,介于她身份特殊,衣边衣角仍是红色。
按规矩,梁真及薛家都应该守齐七七四十九天丧期。但因近日来川东局势日趋紧张。薛连成建议丧事从简,抓紧时间离开江州。
“属下这次前来,也是因为川东即将发生兵祸。黔军总司令袁祖铭已在重庆厉兵秣马,对川军软硬兼施,步步紧逼。若战事一开,江州又毗邻重庆,恐不得幸免。少主应早做打算,去成都躲一躲。”
“以前打仗都没有走,为什么这次要走?”
梁真舍不得离开这里,却不知为何。又看见一边不言不语的水仔,心中忧伤万分。
薛连成却劝道:“往日蜀中内战,都是川军自相争斗。府内在各军上层之间都有人情故交,不管谁占得便宜谁吃亏都可从容自保。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袁祖铭乃贵州人,若占得川东,梁家与黔军之间又无交情,难保他不会有所为难。”
“可是……”
“少主身负中兴重任,不可轻涉险境。还望以大事为重!”
薛连成见梁真犹豫,不惜跪地磕头以谏,诉之责任之大。
一扯出原则问题,梁真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在大道理面前她没办法和这个伯父争论。若是任性而为,到时候落得个弃祖被宗的骂名,她可担受不起。
恐怕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还没有任性到那个份上。
无奈之下,梁真只得在薛家随从的陪护下启程离开梁府避难。
水仔本想趁这个机会去趟重庆打听一下哥哥周山药的情况。可听薛连成说川东局势堪危,各城门内外早已戒严。陌生人根本没法进重庆城,于是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