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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山药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困惑，让他产生这种困惑的不是眼前越来越多的流民，而是另一种乱象。

战乱不止，流民不休。更严重的是从刘文杰那里划过来的部队，已经开始出现开小差的士卒和逃兵。他清点人数，发现一千二百多人的部队过了长江后，只剩八百多人了。

他很苦恼，不到一天，“他的”新一团部队居然跑掉了整整一个营。

他想问老兵赵有财，但估计没什么好答案，小老头自己没开溜就算不错的了。他只好问宫小婉，宫小婉却暗自笑他愚蠢，也不回答。

下午时分，新一团到了长江南岸的神仙镇，这个镇子取名叫神仙，却一点没仙境的样子。镇子四周到处都是避难的平民百姓，和一些不知道哪里败下来的残兵溃卒。

他想再收编一些残兵进队伍，却被宫小婉制止了。

“兵贵精不贵多，你就算再怎么收编，该跑的还是会跑，不该跑的还是会留下，何必白费力气。”

周山药一下子没能想明白，问是不是因为军需不够，等有了钱粮，这些人估计就会一直跟他了。

宫小婉不答，却吩咐道：

“你让大部队在城外待命，尽量远离镇子，再带几个老兵跟我过来。”

周山药只得下令让部队原地待命，带着赵有财和几个警卫跟着宫小婉进了镇子，几个人沿着神仙镇狭小的石板路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家挂了红灯笼的酒楼面前。

酒楼上下三层，外表古朴，内堂华丽。酒楼的招牌是”品仙堂“，周山药不认得几个字，但知道这是喝酒吃饭的地方，心里有些奇怪。

她带我们来这地方做什么？

宫小婉进去后径直走到靠窗的桌前坐下，店堂的伙计的见了好不容易来了客人，立马上前热情的招呼。

“这位客官，要点些啥子菜？”

宫小婉也不看菜牌，只说道不论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只要是这店里最贵的，都给我上，说完又让周山药等人在一边坐下。

品仙堂的伙计一见这貌美如花的姑娘和军官模样的周山药，心里有了数。便即去准备午饭，周山药赶紧问她：

“你知道这得多少钱嘛？我可没那么多钱，现在连点军粮都没有，底下的人明天吃早饭还是问题呢。”

宫小婉笑了笑，不语。只待菜上齐了，端坐着看周山药和几个警卫狼吞虎咽的吃得干干净净，才问道：

“味道怎么样？”

周山药点点头，说这不废话嘛，酒馆子里的菜就算再差，那也比军营里的好百倍。

“吃完那就走吧。”

宫小婉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周山药却纳了闷。

“谁付钱？”

不料宫小婉却说道：

“我可是一口没动，全是你们吃的，要付钱也是你来付吧。”

什么？

周山药惊了一跳，赶紧说：

“是你叫我们来吃的，可没说让我们付钱呐？”

“我让你们来吃，又没说一定得是我付钱，现在饭菜下了谁的肚子？怎么？想不认帐了？”

周山药一听是火冒三丈，心想这算个怎么回事。可自己身上又无分文，干脆领着人气呼呼的朝门外走去。

那伙计和掌柜见人要走，那肯干休，奔上前来拦住讨要饭钱。

“你们怎么不管她要钱啊？”

周山药指着宫小婉，却听那掌柜的说只看见男的吃，没看见女的吃。再说军官带花婆娘出来吃饭，向来都是男人付账婆娘上床，哪有让婆娘又掏钱又陪睡的道理？

周山药听闻这下他算彻底明白了，宫小婉简直就是存心的。

看来是说也说不清楚了，周山药便对掌柜说暂时赊账。可掌柜的却不让赊账，说这年月谁认得谁啊，一旦把他放出去打仗了，说不定过几天就成了尸首，难道到时候让他找尸首收饭钱去？

掌柜和伙计得理不让人，几个警卫见状不对，干脆举枪威胁。

周山药是暗叫麻烦。身上没钱，赊账又不行，眼下只有硬着头皮冲出去，反正手上有枪，谅他们也不敢把自己怎样。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也没法再拦，只说到一句：

“咱们走着瞧！”

就招呼伙计退了回去。

这一出门，宫小婉却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周山药是气得直哆嗦，带着人连找带问，却哪里见她人影？一帮人在镇子里面乱绕了一阵差点迷路，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镇子口。

可还没来及的出街，就看见一群拿枪的人站在路中间拦住了他们，周围路人一见这阵势，立即逃了个一干二净。

这群人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却个个精壮彪悍，龙精虎猛，手里拿着比川军还好的步枪，论人数至少是周山药等人的两倍。

“你们干嘛？”

周山药见有人挡道，正色问道。

“我们干嘛？你去神仙镇里里外外打听打听，哪个敢在张老太爷的品仙堂里吃霸王餐？”

对方毫不客气，显然是知道了他们刚才在品仙堂里的做的好事。

周山药这才明白刚才那馆子是有靠山的，对方口里的张老太爷估计就是这馆子的主人。

这个老太爷不是大财主，就是土地主，一看这当地武装，心想这下可能惹到地头蛇了。

“我们是川军第十师新一团，怎么，你想动手？我可告诉你……”

周山药撑着脸皮想吓退对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大声打断骂道。

“管你是新几团！老子告诉你，不管是土皇帝还是活神仙，这个地方从来就只听张老太爷的！”

说着，举着枪就朝周山药逼过来。

几个警卫也慌慌张张举起枪来，但对方人数众多，显然埋伏了许久。周山药正准备后撤逃跑，却见背后早已被堵，自己已被结结实实的围在中间。

一见这架势，老兵赵有财连忙低声劝道：

“团长，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现在人少，硬抗要吃大亏哦！”

这个道理周山药当然清楚，可这下落在人家手里免不了狠挨些竹杠，一时半会儿他也没办法，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只得放下气势。

“你们说咋办吧？”

“咋个办？下枪！”

对面的人也不啰嗦，直接上前将周山药和几个人的枪下了，连带拿走了他腰里的驳壳手枪。

啪！

对方一耳光扇在周山药的脸上，周山药被打得蒙了圈，脸上火辣辣的疼，又听对方说道：

“这几杆枪就当是饭钱！下次给我记着，不管你川军黔军，只要到了神仙镇都得听张老太爷的！赶紧滚！”

周山药忍了下来，摸着火辣辣的脸带几个属下灰溜溜的离开，到了镇外的新一团的临时驻地时，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真他妈窝囊！

2

刚赶回临时营地，周山药才发现不止自己倒霉，整个新一团的士兵早就被张老太爷的人拿着机枪撵到了江边，八百多口子居然没有怨言，任由人家摆布。

而宫小婉正站在一段破败的墙垣上，迎风扑面裙摆轻荡，笑盈盈的看着他回来。

你他妈都是什么人？老子堂堂一团长，被人家扇了个大嘴巴子不说，你还在这里笑？这帮人被人这么欺负，居然没人反抗？

他想骂宫小婉，却又回神过来。

冤有头债有主，谁欺负我们就找谁去，等会儿报了仇再找她理论。

“他们人呢？”

“去镇上了。”

“紧急集合！都给我拿上家伙！赵有财！赶紧给老子搬箱手榴弹出来！”

周山药一声怒吼，传令下去。

几个警卫倒是听令，找了些大刀，赵有财却眯着眼睛不做不答。

部队更是慢悠悠的才集合，八百多口子窃窃私语，似乎很不满意。

“团长，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就是嘛，和气生财嘛，惹不过躲得过嘛……“

赵有财也在一边劝道，下面的人叽叽喳喳，得知了集合的理由，都不敢硬来。

可周山药哪里会服气？心想自己如果拿不出点威信来，以后还在部下面前怎么混？索性拿起一把步枪，强行招呼人跟着他。

赵有财苦笑了一下，只得和几个警卫跟上，但更多的人却不愿意跟着他，互相找着借口，有些说天色太晚了，有些又说弹药不够，有些干脆说肚子饿了没力气。

这哪里是军令如山的部队，这就是一群只知道吃喝拉撒的饭桶！

周山药气得至咬牙，这帮兵根本不把他这个团长放在眼里。回想起那天在江边打伏击，一百多人硬是被十几个人打散，突然焉了气。

他似乎知道他为什么败了，宫小婉说得真没错。

兵贵精不贵多，人再多的部队如果没有凝聚力、长官没有威信，战士之间没有互相信任，将永远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种队伍别说打仗，就连地方武装都斗不过。

宫小婉依旧是站在一边，对他笑着不语。好一会儿才跳下残墙慢慢的走到部队面前。

“大家想吃饱肚子吗？”

宫小婉一声娇呼，躁动不安新一团开始安静，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一会儿，这帮子人似乎看够了，纷纷点头。

“当然想……”

“哪个不想吃饱嘛……”

“宫团长，怎么个说法，要发粮嘛？”

……

下面一阵吵吵嚷嚷，宫小婉举手示意安静，又问道：

“大家想领军饷吗？”

这下更多的人纷纷点头，吵着嚷着说要。

“好久都没发饷钱了！”

“周团长，宫团长，兄弟们出生入死就是为了挣些亡命钱嘛……”

“没钱哪个来当兵嘛？”

……

宫小婉又是一声大呼，说道：

“今天跟着我和周团长去打兔子！打完每人发饷十块，再大吃一顿！”

十块钱？这可是好几个月的军饷！部下一阵欢呼，一听纷纷拿起武器。宫小婉这才转身，对着发愣的周山药说道：

“你还在等什么？被地头蛇打晕头了？”

周山药这才醒转，连忙开始分配部队。宫小婉不禁骂了她一句。可看他分兵竟然有序，又不得不有些佩服。

这傻小子多少还是有点能耐，怪不得鲜英挺器重他。

三个营划分成三支部队，一营全部手拿长矛大刀。二营除了部分大刀以外，剩下的则拿上常规武器汉阳造和毛瑟枪。只有三营全部配备了武器，除了步枪之外，还划过去一个由一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组成的机枪连。

川军本就武器落后，一半以上的士兵都是在使用大刀长矛等冷兵器，而这点家当还是刘文杰抹不开宫小婉的面子咬牙给的。

周山药一看集合完毕，准备带着部队直冲镇上，却又被宫小婉拦住。

“你就打算这样把品仙堂给端了？”她问道。

“那要不怎么办？”

宫小婉大骂一声，说：

“你连人家老窝在哪里都不知道，光去踹个饭馆有用吗？再说你这么多人涌进镇子，人家早就提前得知风声准备好了！”

周山药不明白了，赵有财却听懂了，不说话只看着两位长官。宫小婉又白了周山药一眼，没好气说道：

“跟我来！”

周山药直到后来才明白，先前宫小婉在饭馆门口消失不见后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