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新一团的驻防区，没看到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乱闯民宅？”

守在街口的士兵见到有其他士兵闯近杨家院子的附近，立即举枪拦下。几个川军士兵见势只得回头，嘴上骂骂咧咧的绕道而行。

新一团得到的命令是不许放入其他部队的任何士兵进入驻防的区域，至于平民百姓则不予阻拦。六百多人把杨家在城北的五处连院围了个严严实实。

晚上还好说，人少安静。到了第二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加上城里好几万人的川军士兵，难免有很多人会经过这里。没过多久便传开了，说万县县城杨家收买了川军第十师新一团，为其守护家业家产，还得到了杨森的嘉奖令。

可唐式遵却不这么想，虽然这川军第十师以前是鲜英的部队，可现在的师长是何金鳌，而杨家的背景又是川军第五十五旅旅长杨汉城，那可是杨森的旧部。唐式遵这会儿一直在怀疑，何金鳌这家伙不会是联合杨汉城准备在自己驻扎的地盘内搞什么花样吧。

虽只是猜测，但他倒也不愿多想，谁知一封检举信却不早不晚的递了上来，说杨家表面上领取了政府的嘉奖和三千银元奖励，实则为独空其院，根本就没犒劳或接待过任何驻城部队。

唐式遵是对何金鳌心怀不满的，见何金鳌和杨汉城私下不清不楚，心想这下算是找到了由头。也不多说，接到检举信后立即驱车带人赶到了杨家大院。

新一团的守卫一见是最高驻防长官的车来了，按照宫小婉和周山药的事先吩咐，立即乖乖的放开一条口子。唐式遵坐在车上进入街巷，看见周围的士兵全部蹲在路边，饥寒交迫的倒地而睡。

他心里正骂何金鳌活该，这时一个衣衫打满补丁的团长模样高个子士官来到车前，向他敬礼报告：

“新一团团长周山药！见过唐师长！”

说完，周山药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得皱皱的委任状递给唐式遵。

唐式遵打开一看，面露惊奇的问道：

“原来你们是刘司令委任的新编部队，怎么不早说？我还一直以为你们是何金鳌的部下……”

唐式遵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搞错了，这个十师新一团原来是刘湘的暂编部队，虽同属川军第十师战斗序列，其性质却是两码事。

周山药这时也解释道，说自己原来是和鲜英师长一起从重庆突围出去的十师残部——边防团一营，后来鲜师长在成都说明了情况后，刘湘司令亲自划出一个编制，让他们独自成立一个团，并委任自己做团长。

“哎呀！原来是自己人！”

唐式遵大悟道，拍着周山药的肩膀。又问起这驻防区是怎么回事，师部并没有把这个街区划给你们啊。

周山药想起之前宫小婉教给他的话，一字一句的答道：

“我等是接到杨森司令的命令，说杨家上报自己劳军有功，所以让我们守住杨家的三间大院，以免乱兵或地痞徒生事端。”

唐式遵一听奇怪得不行，反问道：

“劳军？有人举报说杨家根本没有劳军！再说如果真的劳军，你的部队怎么还住在外面？”

周山药装作无辜不解，只说：

“我们也不晓得，敲了门，但杨家不肯让我们进去住，所以只有睡在外面。”

这一下唐式遵算是明白了，杨家肯定是空着几间大院子虚报劳军请功。他知道杨家的背景不一般，背后的杨汉城可是第五十五旅旅长，可现在他们和何金鳌扯不清关系不说，还竟敢冒功领赏。

唐式遵一阵暗笑，心想我不理你杨家也就罢了，还居然把头伸进铡刀来，自找上门了。

他立即叫上周山药和其他属下，来到大院门前，伸手就是一阵猛砸。等管家的开门后，唐式遵也不多说，带人就径直闯进去。

“哎！你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擅闯民宅？”

管家也不客气，追上去就拦在唐式遵面前。

唐式遵正色道：

“我们川军保一方百姓安宁，从不会轻易扰民。但你们不劳军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冒功领赏，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去，把你们当家的喊出来！”

他一声大吼，可管家哪肯不服气，不但不听，还叉着腰说道：

“我们哪个时候冒功领赏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们到杨司令哪里去说清楚！”

唐式遵一看居然对方不买账，气得差点掏枪。这时屋里走出几个人，显然是听到了院里的动静，其中一个衣着长袍带着眼镜的老学究走上前来，黑着脸问道：

“你们是哪部分的？擅闯民宅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唐式遵也不客气，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老学究一见是驻军最高长官唐师长，面色立即缓和了许多，不过还是不卑不亢的说道：

“既然是唐师长大驾光临，寒舍自当奉茶相待。不过我只听闻川军进城从来都是安抚百姓，赐予恩惠，却从未听说跑到人家院子里面大吵大闹的。”

说完又自我介绍道：

“你要找的当家人就是我，杨汉城的大哥——杨汉霖！”

唐式遵料到他要卖弄自己的身份，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昨天杨森司令是不是颁布了一份嘉奖令，还奖赏三千大洋给你们杨家？

老学究杨汉霖这一听有点懵了，说根本不知道什么三千大洋，又问了问旁边的人。家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得他是脸色大变。

他立即叫人取来那张嘉奖令，打开一看，气得是面如土色，对着家人失声骂道：

“你们这群狗东西！见财起意……简直是……败坏家门！”

又见唐式遵冷笑不语，只看着他，杨汉霖慌忙收起嘉奖令，又叫人拿出那三千银元，赔礼说道：

“此事老夫决然不知！都是下人贪财贪利，恣意妄为，还望唐师长见谅。”

唐式遵却说道：

“我倒是不在意，就是这样嘉奖令一旦递到杨司令手上，那就不一定咯！……你可晓得的，他最恨有人冒功领赏，过不了几天他就回四川了。你的管家不是说要去一起到杨司令那里去说清楚嘛，到时候要不一起叫上你家杨汉城杨旅长一起去说清楚啊？”

一番话直说的老学究冷汗直冒，白胡子打颤，这个时候谁敢得罪杨森？到时候别说自己祖宅不保，恐怕连弟弟杨汉城也要受到牵连。

现在就是把钱还了，把嘉奖令退了，也无济于事了。

既成事实。

可到底是谁给我杨家下的这副烂药？

他料到有人在偷偷算计，还把唐式遵抬出来当枪使。可此时也无法可想无从追究，只得问唐式遵要怎么办。

“怎么办？我可不晓得怎么办！但古话说得好，亡羊补牢嘛。你看外面这群川军弟兄裹泥巴睡马路，又替你们守了这么久的院子，怎么办你杨汉霖自己心头应该有数！”

杨汉霖算明白过来了，无奈说道：

“我立即叫人收拾院子，让外面的弟兄住进来，只是还不知外面有多少人？”

周山药这时立刻上前，回答：

“一共六百二十二人，外加一些军粮和九门炮。”

杨汉霖连忙说道：

“有地方！有地方！给你们三间大院，院子和里面的房间随便你们用！”

周山药脸一笑腰一弯，谢过之后就赶紧跑出去收拾部队。

2

宫小婉又躺了好几天才能勉强下地，周山药看她在房间里面躺得太久，干脆背着她到院子里晒太阳。

“这鼓蒙钢玉也太厉害，居然把我媳妇儿折腾成这样！”

周山药一边说道，一边搬来一张方桌放在院子中央，又给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边上。这时掏出一小袋白糖，神秘兮兮的笑着。

“整个万县城里都买不到白糖，晓得这是从哪里来的不？”

说着又吩咐人去煮几个鸡蛋，准备给宫小婉弄点喜欢吃的东西。此刻阳光正浓，在时雨时晴的三月天里很难得一见。宫小婉晒得很舒服，斜躺在椅子里面，把腿搭在周山药给他准备的方凳上，看见他又给自己捏腰捶腿，脸上是一股不怀好意的笑容，蔑了一眼说道：

“无事献殷勤……说罢，有什么事？”

一看已被她瞧出来了，周山药笑着说道：

“今天早上乌杨镇送来的那十箱古董到了，你看我都怎么安排？”

宫小婉一听原来是个，于是反问他：

“你打听到杨森的军需什么时候到了吗？

“差不多就是这几天，我估计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就能到码头，王文俊的混成旅刚刚已经派了一个团入城了。我去码头看了一下，人好多！唐式遵的人都把码头挤满了。”

“这还只是一部分，大部分物资应该是走的山路入川……这么说来，杨森本人过不了多久就该到万县了。”

宫小婉略有所思，周山药殷切的看着她，又说起今天自己看到的情况。

“这两天万县城里面来了好多当官的，还有川东十几个县的县长、镇长，民团的人……部队的人就更多了，郭汝栋的六部联盟听说杨森马上回四川，也派来了好多代表来迎接他！”

“嗯……”

宫小婉似乎在认真听着，眼神却看着远方一动不动。周山药帮她捏肩捶腿好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又问道：

“你说这么古董怎么送，送给谁比较合适？”

“箱子里面都有些什么？”

“西洋钟表，银刀银盘子，字画，玉器，瓷瓶瓷罐啊这些……”

周山药一边说又一边叹着气。

“哎，这张老太爷真是大方。”

宫小婉嘴角一笑，叫他拿来纸和笔，吩咐道：

“你把字画和瓷器拿去卖掉或当掉，当做军费，其余的东西按我写的这个名单分别送人。”

她写下了几个名字和该送的东西，周山药不识得多少字，宫小婉只得一个个教他认，又把特派员证件交给他。

“你多带些人去拿军需，以我特派员的名义。杨森下面的军需官不好糊弄，实在不行你就把证件给他们看。”

“按多少人的编制拿？我们现在手上的人加上乌杨镇的部队，总共才九百多人？”

宫小婉说能拿多少是多少，编制满了可以扩充。刘湘反正不掏腰包，也不会说你什么。

“这几天你要按下性子，和这些人打交道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时候塞钱可以，有些时候不行。你得学会分析利害关系，运用人际矛盾……”

宫小婉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太多，再想以周山药的机灵，应该会学得很快。

周山药拿着名单就兴冲冲的出门了，临走还不忘在她脸上香一口。宫小婉微笑着看着他，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她慢慢的卸下脸色，恢复得如水一般平静，额头的翠灵石开始发着微光，眼神中出现一股恨厉，又夹带一缕哀婉。

再过几天，她就要等来她最终想要的东西了。父亲吕复现在一定在杨森的船上，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说动杨森，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部队。

那可不是单单的一个团。

周山药按照她的意思，将那几箱古董全部送给了杨森的两个军需官，以及川军各部高层的长官代表，字画瓷器换来的银元足足塞满了五个大箱，总计超过了十万大洋。

张老太爷的东西算是折腾得差不多了，照宫小婉的安排，剩下的钱以后就是新一团的军饷。

周山药一边算着，一边又派人清点弹药枪械，点了大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一个人一个月平均块钱，算上营连排干部的，还有军粮和花销……这点钱应该够九百多人用大半年了的了。”

他走进大院，看见宫小婉正在闭目养神，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却听她闭眼问道：

“要来的武器可以装备多少人？”

“差不多一千多人吧……主要是机枪，我要了十多挺，其实还能拿更多。”

“炮呢？”

宫小婉问他，眼睛依旧闭着。

“人家没给，说本来就不多，我一想我们不是还有九门炮嘛，就领了二十箱炮弹。”

宫小婉叹口气，杨森的军需官比她想象的还要抠门。又听周山药问她：

“现在多出来一千多人的装备，但是这人去哪里弄？我们的编制现在是算在川军刘湘部第十师的，和杨森的讨贼联军不在一条船上啊？人家不愿意调配兵力给我们。”

宫小婉却说等过几天杨森人一到，你就有兵了。

周山药有点不相信，但看她如此肯定，也就不再细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