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一团还没到乌杨镇镇子口,就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寂雪沿江一直向下寻找阿土妹,一直到了乌杨镇,发现遍寻不着才又掉头回转,却和周山药的新一团在夜里撞了正着。
柳寂雪一心寻人根本不想纠缠,带着骑兵就往前冲。新一团的前锋片刻就被冲散了一批人,但枪声却让后面的部队紧急防备起来,柳寂雪率兵没冲多远就被交织的火力网瞬间覆盖。
她正仗着赤虹罡气罩挡住飞扑过来的子弹,听见枪声的周山药就已经骑着马飞赶到前面,等看见那团罡气罩的光芒和颜色,暗骂不止。
“这薛连成的狗胆子也太大了!”
尽管周山药知道对方骑兵的厉害,但眼见对方就几百人就敢越界硬闯乌杨镇,显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就是钧晨令嘛,大家对耗就是,正好我还要问你要人呢!
“传令!五营六营抄到后面去,所有火力对准敌人!骑兵连紧贴我,跟我冲!”
周山药绑紧受伤的右臂,一团绿气一散,一排骑兵就跟着他朝前面冲了过去。
子弹乱飞,精光闪耀,柳寂雪见对方骑兵过来,也不闪躲,额头上顿射一道黄栩光,却只是打散了对方一个军官腾起的翠灵罡气罩,不禁暗惊。
早先的密报中说翠灵圣母宫小婉在乌杨镇收了一个军官做钧晨护卫,难不成就是此人?
躲开黄栩光的周山药也是吓了一大跳,见罡气罩不管用,也不顾得这许多,挥着带光的绿刀劈了过来。柳寂雪的凤翎双头枪一个长挑就和他光华相交。
周山药被猛得一击而退,连带着马原地乱转,左手顿感发麻的同时,心叫好厉害的枪法!
可猛然瞥见带队的是个黑衣女子,额头上一颗金黄的黄宝石正发着光,这才醒悟刚才的黄栩光是怎么回事。
真是见了鬼了!没遇到薛连成,却碰到了黄栩圣母!
柳寂雪却没管太多,带着黄光的凤翼枪忽然旋转,一个长点从枪花中挑出,周山药差点来不及躲避,干脆翻身下马挥刀砍向马腿。
柳寂雪立即腾起一道光罩保护坐骑,饶是如此,那马匹却也被震得乱跳了几下。她一手勒住乱跳的马,一手挽回长枪,接着又是一个长点刺了过来。
周山药腾起一团罡气才勉强扛了过去。双脚立即急踩向后,左手持刀一提,在空中划出一个字,还未划完,又是一刀斜劈了过去。
这是一招不伦不类的轩辕剑法,几乎谈不上什么效果。柳寂雪轻易间就翻枪挡了招,一道黄绿相交后,周山药被一股大力震开。
可他居然借势往后急退,最后翻身上马,扭转马头就跑。
柳寂雪见对方竟然耍了个小聪明跑了,心里一阵鄙视,但此刻找女儿要紧,也不追他,一声急令就率着部队就继续往前冲。
双眼变成金黄,虎眼决的一道道光柱掀飞了一排排士兵,后面骑兵借着罡气罩的保护踏着她开的路,轻而易举的就撕开了新一团后面的几道防线。
心惊胆战的周山药躲也不是追也不是,他见过宫小婉的虎眼决是怎么对付刘文杰的守军的,知道后面的两个营一定损失惨重,可他又没办法,想到这里狠狠的把刀劈在一颗树上,心里窝着一团几乎要把他烧透的火。
打不过她就走,最后紧急下令全员回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肆无忌惮的冲破防线跑掉。
“赶快救治伤员!全团撤回乌杨镇!”
不明情况的团副是心有余悸,问道:
“这怪女人不会杀个回马枪吧?”
周山药摇摇头,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女人傲得很!她根本不是来找我们的,否则我们早就玩完了!”
2
躲在草丛里的阿土妹一直等到树林里四下无人,天也彻底的黑了下来,才敢小心翼翼的起身,朝着树林外跑去。跑到江边时,看见了那个黑衣黑裤的老头倒在了江滩上。
“爷爷!爷爷!”
阿土妹惊慌失措的跑到柴更生跟前,发现他全身已被打穿,枪口处不断的流着白浆,沿着鹅卵石缝慢慢的渗入江水中。
“爷爷!你没事吧!”
阿土妹一见爷爷这副模样立即放声大哭,拉着老头就想扶他起来,柴更生见孙女在救他,也想坐起,却感觉身上的力量正在消失。
低头一看,看见自己小腹上无数的弹孔,知道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要来了。
他摇摇头,强撑着吐出了几个字:
“阿土,快跑……要小心那个薛连成……”
他指着自己的小腹,示意自己快不行了,阿土妹紧紧的抱着柴更生不放,痛哭流涕大声叫道:
“爷爷!我不走!我不走!”
柴更生还想劝,看见孙女哭红的双眼,忽然间悲从心生。
他活了四百二十四年,头脑里装满了几千来几乎所有祖先遗传给每一代的记忆,可现在他却无法把这些记忆再次传下去。他没有后代,鼓蒙人在地球上创造的历史将在他身上彻底结束。
他知道自己终结的方式,只是没想到是这个时间。他只是希望一心想重振鼓蒙国的龙吴钩有一天能够明白,无法重生的记忆,对于任何生物来说都是真正的死亡。
也包括鼓蒙人。
柴更生把手扶上阿土妹的脸庞,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想起她从一个婴孩儿一直成长到如今的年纪,一段段和孙女相处的回忆片段开始不断浮现,逐渐淹没了祖先传给他的所有传承。
他记得当初把阿土抱在怀里,学着人类的歌曲哄她入睡,他替她洗尿布、喂粥,他教她学走路、说话、识字。晚上替她盖上棉被,怕她着凉,白天替她的恶作剧收拾残局,向村民道歉。他看见她嬉笑,悲伤,任性,无知,然后苦口婆心的劝诫,责骂,教育,开导。他看见幼小的她在他怀里撒娇,他看见成长的她在山间奔跑。他教给了她黄栩族所有的内功、口诀和咒语。他让她练习伏羲决,好让她二十岁后顺利归位,执掌黄栩族大权,履行自己的责任。
可他后悔把她带出来,卷进了无休止的纷争和仇杀,他矛盾的利用她,却又在不断保护她,他知道他和孙女原不是同一类人,但却无法舍弃他和她十六年来建立的共同联系……
原来这才是属于他本人的记忆,而和那些祖先传给他的记忆不同的是,这个记忆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和他人无关。这种记忆没有沉重的负担,只有责任的动力,没有失去的悲伤,只有获得的喜悦,或许有痛苦,但却有乐趣,也许有迷惘,但却有亲近。
原来这就是情感。
原来这就是鼓蒙人永远也无法计算出确切参数的,人类的情感。
他慢慢的摸着阿土妹的脸庞,看着亲爱的孙女,突然感到眼睛一阵剧痛,鼻子一阵酸软,他没有泪腺,但在那白色的双眼眼角,却分明滴下了一滴不可能属于他的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突然为这个现象感到震惊,因为就算是龙吴钩这样全面变异具备全部人类功能的鼓蒙人,也无法掌握用这种眼泪表达情感的方法。
可他却学会了。
他做到了几百万鼓蒙人曾经几千年来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是唯一一个。
鼓蒙人柴更生终于流下了眼泪。
那是分别和不舍的眼泪,流出的眼泪曾经不属于他,如今却又终于属于他,属于他的世界,属于爷孙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
那是爱与痛的告别。
“阿土……”
柴更生颤抖着念着孙女的名字,阿土妹听见了,连忙止住哭声,抽泣道:
“爷爷!爷爷!我在!”
“阿土……爷爷……就要走了……”
阿土妹听罢嚎啕大哭,大声叫着,爷爷你别走,爷爷别走!柴更生吃力的咳了一下,嘴角撑起一个笑容,缓缓说道:
“爷爷……就要回家了……”
回家?回岚林村吗?阿土妹哭着摇头不解,却看见爷爷的目光向上,望着天空。
此刻夜色已经侵染江滩,天上,是被繁星爬满的夜空。柴更生努力的搜索着记忆中每次仰头的方向。终于,他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恒星。
那是他一直想要回去的故乡,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收集三颗仙灵石想要修复和重启曲光舰,可现在,他回不去了。
他和他祖先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想要回家,而现在,他们永远的留在地球上。
“阿土……你看,爷爷的家在天上……”
阿土妹满脸泪痕的抬起头,看见柴更生枯瘦的手指指向星空中的一个方位,嘴里缓缓的说着:
“记住……家……在……”
“在哪里?”
阿土妹满眼泪花的搜索漫天繁星,不知爷爷究竟指的是哪一颗。柴更生却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着、念着:
“在……天琴座。”
枯瘦的手臂忽然间沉下,溅起了江滩上一处水花,巨大的双眼一直睁着,一直看着……
饶是江水高声喧哗,浪花却在低声吟舞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