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药见谢兰亭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副苦思纠结的样子,偷偷递了个眼神给薛连成,示意他过来。
悄声问起刚才为何要暗示他提起宫小婉,薛连成一时解释不清楚,只低声说道,传闻这谢兰亭有一恩人,曾经也劝他弃暗投明。
周山药有些莫名,问这和宫小婉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杨森也抢了这谢兰亭的婆娘?
薛连成却摇头,说不是那么回事,顺手拿起书桌上的笔在手上写了个字。
赤!
周山药到是认得这字,心里一阵感叹,心想这赤虹族还真是大小通吃树大根深,在下川东一带渊源究竟多深,恐怕连玉皇大帝都不一定说得清楚。
怕是这谢兰亭也和这赤虹族瓜葛不浅,而且一定和女人有关。
薛连成一看他脸色就知他定会误会,周山药这个愣头青,根本不晓得他手上的这个“赤”和他们赤虹族的“赤”,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踱步的谢兰亭见二人咬耳朵,佯咳了一声,见薛连成手上拿着自己平时随身挂着的翠绿香囊,说道:
“薛兄既然喜欢此物,谢某相赠便是,但且勿要以为我谢某舍不得一个女人”
薛连成拿着香囊掂量着,知他可能有些误解,解释道:
“非是女人,而是恩人呐。女人可赠,但恩情恐怕难报。”
谢兰亭一听有些暗惊,紧盯着薛连成和周山药,一会儿又转过脸去,背着二人大声问道:
“这总舵主背后是哪个人,恐怕你们应该晓得吧?”
周山药忙说这玉帅吴佩孚的大名,哪个能不晓得呢。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夏红娘对我说这话时,我便料到有今日”
周山药有些糊涂,薛连成却赶紧接口道:
“当年吴佩孚在河南镇压京汉铁路工人时,确实权倾天下无人敢逆,红娘被人出卖惨遭不幸,我等皆是惋惜。不过眼下南方已厉兵秣马,北伐之势如箭已搭弦,谢舵主虽身在江湖远离庙堂,不过相信一定是卧薪尝胆东望中原,只待有朝一日南军讨伐吴贼,好高举义旗响应,为红娘报仇雪恨!”
谢兰亭背对着他们却面露愧色,摇头叹道:
“自夏大恩人当年在河南遇难,我便明白以己微薄之力,根本无法和吴佩孚相提并论。本想远走江湖以求个安静场所度过残生,但苦于屈杨森之下,又不得不为其卖命。”
薛连成是料到谢兰亭至今仍苦于恩义之间的矛盾,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杨森投靠了吴佩孚,而吴佩孚又杀了工人领袖夏红娘,谢兰亭因为对杨森有义而无法顾全当年夏红娘的恩,致使他多年以来矛盾重重又心灰意冷。
若是眼下不加把柴火,怕是谢兰亭这样的这豫不决会真的让他翻脸。于是薛连成又说道:
“谢弟兄不要忘了,杨司令身边的人来路繁杂,有青有白,有黄有赤。我相信他总有一天定会弄清楚自己真正的敌人不在川内,而在川外。说白了,杨森的军需也就是吴佩孚的军需,我等大干一场,让杨袁二人势不两立,无非是逼着吴佩孚与杨司令翻脸,到时候谢舵主既能顾全忠义,又能报了恩义,何尝不是件两全其美之事!?”
谢兰亭负着双手,仰看书房墙上的一副仕女图,图中女子身着红衣头戴花簪,在一堆牡丹丛中欲隐欲现。
他看着画中女子,静立许久,最后终于长叹一口气道:
“恩义终难两全,也罢!也罢!”
语气中却满是愤懑与哀痛,接着他转身投向二人,正色道:
“即是如此,那就有劳二位一起举旗起事!谢某虽一粗鄙俗人,鞍前马后但凭驱使,若是能报得夏红娘当年之大恩,谢某就算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起忠堂今日起便公道江湖,与那吴佩孚势不两立!”
说完又道:
“总舵主如追究,谢某愿奉项上人头以全忠义!还请二位勿虑!”
周山药一听,不免由衷的佩服。这谢兰亭为顾全忠义,以报恩情,竟然打算自戕以谢杨森。但是这佩服却没起多久,谢兰亭将他和薛连成两人带出书房后,却将那张汇票偷偷塞入怀中。周山药瞥见,心里犯了嘀咕。
这姓谢的不会是装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只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私受贿赂吧。
他忽然心知肚明了,谢兰亭啊谢兰亭,真是个老江湖!想通这一点后,方才的佩服烟消云散,嘴角不免起了些笑意。
薛连成却没去想这些,见谢兰亭已经表态,心里总算落了块石头。今日他拜码头,无非是因为谢兰亭的下江分舵起忠堂是忠州一带是最大的袍哥会,人多脉广树大根深,便想着委托下江分舵帮忙寻找自家少主梁真和打探宫小婉的下落,没曾想却忽然遇到周山药一伙儿人。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周山药居然胆大包天冒充袍哥会袍哥,诓骗谢兰亭去帮他劫军需!他知这起忠堂守规矩的清水袍哥不少,谢兰亭又是个义气干云的主,轻易不会背弃主子。但见周山药骑虎难下,又和自己属同一目的,这才冒险帮腔说服谢兰亭站在他们这一边。
不过这尊菩萨可不是轻易伺候得了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谢兰亭真的和他们贴在了一起,以后难免被他掣肘约束,或软和硬的要挟利用。到时候他薛连成脱不掉湿衣还弄一身污泥,那才真是头疼。
何况吴佩孚岂是一般人能得罪的起的?
薛连成想到这里,又见周山药居然在偷笑,胸闷气结只指着他说了一句:
“我说你啊真是个天棒!”
接着就把手上谢兰亭所赠的绿色香囊扔给周山药,说以后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别拉着别人一起趟浑水。
周山药倒是知道“天棒”这字眼什么意思,无非是说他做事无法无天罢了。
不过他压根不在意这些,接过香囊左看右看,觉得谢兰亭一天到晚戴着个女人用的东西真是奇怪,也不怕下面众弟兄笑话。这一想到女人,就赶紧问起薛连成,这夏红娘究竟是何许人物?
薛连成眉头一皱,心忖要不要告诉他往事缘故,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这夏家与我赤虹族渊源极深,夏红娘算来是我上主夫人的远房表姐。你只需晓得谢舵主当年受了夏家大恩便是了,其余的不要多问”
待三人回到前堂席间,谢兰亭称歉说让大家久等,薛连成见天色不早,也说今日计议大致已定,不如明日再行商议诸多细枝末节,眼下诸位劳累,歇息要紧。
谁知谢兰亭却道:
“穆弟兄今日登门造访乃是求听戏说书的,谢某还未尽地主之谊,怎能先去歇脚?不可不可!”
周山药一听来了劲,忙说只需安排好自己亲随就行,谢舵主有心作陪自己哪里还敢散漫?又说刚才喝酒喝到一半还未尽兴,不如趁此机会再喝一场。
阿土妹一听自然是扭着要一同前去,周山药无奈只得应允。薛连成却突然有些糊涂,弄不懂周山药和谢兰亭二人为何忽然一唱一和,而谢兰亭嘴里此时却不停的说着:
“正是正是!贵客登门必然一醉方休,趁此雅兴定要解了穆兄弟的书瘾戏瘾,要是不带上夫人,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起忠堂礼数不周?”
又拉着薛连成说道:
“袍哥弟兄,从不拉稀摆带!来来来!穆弟兄与薛弟兄这就与我同路去西山戏场子,我早已吩咐梆子台子摆好阵势,今日我便要与你弟兄二人听一出好戏!”
周山药忙问是什么戏折子,谢兰亭哈哈大笑一声说道:
“就听游湖借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