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珍坊,曲邺手中的灯火也随之黯淡下来,那略显佝偻的背影逐渐没入黑暗之中,对方走起路来甚至有些颤巍不稳,看在向阳眼里却不寒而栗。曲邺没有超群的武艺,没有通天的权势,就连相貌也是那般平平无奇,就凭足以吞象的野心?向阳不得而知。
火光彻底被黑暗吞噬,向阳站在前堂内彳亍着,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短短的一个时辰就将他原先的计划给打乱。自己并非这浊池之物,现在怎么去“合群”。
前堂静悄悄的,静的向阳能听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耳力甚佳的他确定没人躲在暗处后,才抬起手生出一小撮火苗,堪堪能照亮周身。他静步走到柜台前,想从横柜里收罗出之前事发突然,可能疏忽掉的疑点。
可经过向阳缜密的排查,奇怪的是,不仅是柜台附近,整个前堂竟看不出分毫发生过惨案的痕迹,就连原本沾染着朱霖血液的铜盏也光洁如新。
“瓷瓶不见了,血渍被人擦拭过,而且是非常仔细的擦拭,难道不仅仅是曲邺一个人?”向阳喃喃自语着,身子突然一个机灵,“账本,我没拿账本,我真是糊涂啊,我怎么会没拿账本?”
向阳原本的计划想先从朱霖的居所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若是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伪装成廖思齐的他也能很好的隐藏起来,寻找机会。但他低估了廖夫人对自己丈夫的熟悉程度,也无法料到朱霖竟然会藏在柜台下面,曲邺的加入让整件事变得更为扑朔迷离。现在唯一能够锁定的那本蓝皮账目也因为自己的慌乱而被曲邺收纳,向阳是懊悔不已。
“若是明日清晨下人们醒来,发现被我伪装成二狗的廖思齐沉睡不醒,朱霖的家眷被自己绑过,万一被曲邺或者他可能存在的同伙看出点马脚来,我所做的一切将前功尽弃,不行。”向阳说着就要去到宿房,但一股不算浓厚的异香却沁入向阳的鼻间。
方才向阳打开柜台下的横柜,让里面的气味泄露出来,血迹可以被人轻易抹去,但气味除非用另外一种强烈的气味掩盖,否则难以除去。
“这气味有点熟悉,莫非是......乌头!不对,乌头的味道没这么重,可......”向阳探着身子使劲在横柜里嗅着,这股异香夹杂着一丝桂花酿中蕴含的独特酒香,但并不是全部,或者说是异香中的极少部分。
“注意力全放在账本上,竟然忽略了朱霖攥在手中的瓷瓶,啊!我真是糊涂!”
自责归自责,但向阳并未因此而气馁,他小心的闭上柜门,环顾整个前堂,确定自己未留下痕迹后,寻着路朝宿房走去。
现在摆在向阳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让沉睡的廖思齐清醒,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其叛变。二是将计就计,找个理由将“二狗”沉睡这件事给蒙混过去,然后伺机而动。
第一个选择看似简单,但廖思齐毕竟是九珍坊的管事,而且经过向阳不长时间的观察,廖思齐的地位不低,如果九珍坊真的犯下滔天大罪,廖思齐就算是戴罪立功也怕是难逃一死。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说服对方叛变,不现实。第二个选择同样难以实现,要怎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九珍坊里的其他人相信这个白天还生龙活虎的二狗变得沉眠不醒的反常现象,不要忘记,九珍坊虽不是医馆,但好歹是紫平最大的药铺,最基本的病症还是懂得。而且朱霖的内眷和被自己打昏过去的两名看守侍卫也够向阳头疼的。
“哼,这点困难就想难倒我?为什么要做选择,我全都要!”
在宿房前思索良久,向阳轻轻推了房门一下,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一根发丝在月光的映衬下缓缓落地,这时向阳才勉强安下心来。先前向阳将廖思齐弄进宿房“休息”,门肯定是没被从内锁住,而且他留了个心眼,在门阀上缠着一根头发丝,以防有人发现异象后,设计欺骗自己。
悄悄潜入宿房,里面的鼾声依旧,向阳来到属于二狗的床铺前。深夜,伪装成二狗的廖思齐和其他人一样沉睡着,只是因为被向阳打晕的他脸色颇为难看。向阳悄然掀开搭在廖思齐身上的被盖,将其背离出宿房后,再次合上房门。他已经想好接下来的对策。
背着廖思齐一路走到花苑前的拱门附近的大树后,所幸那两名被向阳打昏过去的侍卫依旧静静地靠在树干上,这让向阳将此事蒙混过去的信心又增加几分。
他快速越过花苑,熟练的翻进主楼,来到那两名被自己捆绑着的女子所在的房间。这两名女子原本耷拉着脑袋,可似乎是听到向阳翻门的动静,一下子惊醒过来,皆是慌乱的看着四周,见伪装成廖思齐的向阳手里举着火直挺挺的站在面前,顿时花容失色,被捆着的四肢拼命挣扎着,嘴里呜呜的却发不出任何叫喊声,看到向阳蹲下,眼泪竟然被吓了出来,脑袋死命摇晃着,这时的向阳在她们眼里如同来索命的鬼差一般。
“我可以为你们解开绳索,但条件是不许出声,可以吗?”向阳说着做出禁声的手势,两名女子听见向阳要放开她们,脑袋顿时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廖管事,求求你要杀我!”
当向阳将堵在女子嘴中的丝绒拿出,其中的身材更为娇嫩的女子立马低声哀求,吓得向阳再次捂住出声女子的嘴,“我说过,不要出声,明白吗?”这次向阳的语气有所加重,起到的效果也是可见一斑。在向阳将俩人解绑的过程中,没听到任何从俩人口中发出的声响,甚至是哽咽。
将丝绒丢弃在一旁,向阳起身示意俩人在床上坐下,见俩人照做,有些倦意的他也依靠在茶椅之上,闭上眼歪着脑袋揉起眉心。半晌过后,他睁开眼,看着依偎在一起,娇躯依旧在颤抖的两名女子开口道:“现在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你们和朱霖有何关系?姓甚名谁?”
“奴,奴婢是相公的二平妻,赵,赵喜儿。”
“奴婢是相公的小妾,廖管事可以称奴婢叶儿。”
面对两名女子这怯弱之色尽显的回答,向阳丝毫不意外,但这也让向阳心生疑惑,偌大的主楼内难道就这么两个活人?
“咳,朱霖的正妻和另一位平妻在哪?”
身材娇小的叶儿显然被朱霖纳为妾没多久,只得呆呆的望着身旁的赵喜儿,而赵喜儿显然没料到向阳会问出如此问题,愣声道:“这个,几年前老爷将九珍坊的事物交予相公打理,自己和婆婆远去济海老家,两位姐姐也跟随着照顾婆婆和老爷。”
向阳料想朱霖不会将“歹事”述于二人,多说无益,时间紧迫,他也开始嘱咐二人之后的事,“我可以放了你们,但你们要配合我演一出戏,接下来我会抬三个人进来,他们都没有死,你们也不要慌张,到时我会大声呼喊,你们俩配合着相拥而泣,等其他侍卫进来后,你们就说那两名侍卫想要轻薄于你们二人,被我阻止,可行?”
“可,可,可行,廖管事尽管吩咐奴婢和叶儿便是。”赵喜儿连忙点头答应。
“其他人若是私下问起这件事,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么说,对吧?”向阳说着看向俩人的上身,“还有,既然演戏,弄得真一些,衣服完好无损叫什么轻薄。”
不等俩人应声,向阳快速回到大树后方,连拖带抗将三人连同护卫用的棍棒搬到赵喜儿和叶儿面前,也不停手,抓起木棍分别在三人的身上和脑袋上敲打几下,等淤伤显现,向阳这才停手大声叫喊道:“来人啦!快来人!”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屋内便站满赶来的护院,佣人和丫鬟,还有包括曲邺在内的两名管事。
韦三看了看床上衣衫不整,相拥着不住抽泣的大少爷的妻妾,又看了看躺倒在地,浑身是伤的三人,最后将目光放在正杵着木棍喘息的“廖思齐”询问道:“廖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看看两位少夫人的身体状况。”向阳装着一副力竭的模样抬手示意几位丫鬟去服侍赵喜儿和叶儿,咽了口唾沫后才继续喘道:“咳咳咳,这里不便,咱们出去说话。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将二狗扶出去找药服下,还有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绑起来。”
将众人引到楼外,向阳这才将准备好的搪塞之词尽数抖出,“就在不久前我想起今日清点的草药似乎数目不对,赶紧将二狗叫来问话,没曾想却听到花苑这边传来女人的叫喊声,我寻思楼里就住着两位少夫人,怕进了歹徒加害于两位少夫人,赶紧和二狗寻着喊声冲进楼内,是万万没想到,今夜那两个来此看守的畜生尽然想要趁着所有人熟睡,猥亵两位少夫人。两畜生见好事被撞破,也是心生歹意,拿起木棍就朝我和二狗砸来,所幸二狗年轻力壮的,我也是拼了老命才堪堪制服这两畜生,不过二狗也是身中数棍昏死过去,哎,实属九珍坊不幸。”
“廖管事快回去休息,少爷不在,您可是主心骨,只是不知这两畜生该如何处置?”曲邺看着“廖思齐”不动声色的问道。
“家丑不可外扬,老爷教导我等要心存善意,这两畜生滚去北疆服重役。曲管事,没问题吧?”向阳沉声应着,这话听在其他人耳里确是身子发怵,北疆服重役,不死也要被严寒夺去大半条命。
“廖管事说的是,来人,将这两畜生押进柴房,择日送去北疆,其他人都退下吧,别打扰两位少夫人休息。”曲邺倒是很配合的演着戏,待花苑归于平静,曲邺也打着灯笼从向阳身旁走过。
“你果然有点本事。”
曲邺临走时撂下这么一句话,向阳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将此事暂时糊弄过去的目的已经达到,向阳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只是可怜那两名无辜的侍卫,只是贪点钱而已,罪不至此,他之后还得找负责徭役的官兵沟通沟通。不放过恶人,不牵连普通人,这是向阳听刘正丰时常提到的一句话,他非常认同。
打理好一切,向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廖思齐住房门前,他难以面对廖夫人,可他必须面对。
门里亮着昏黄的油灯,想必是刚才的动静吵醒了她。
“相公他没事吧?”廖夫人低声问道。
“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