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泰和几位江家长辈来过一次，但是她二叔江雄本去国外出差没有露面；丁家家长和明家家长也来过一次；但自从江纤尘情况稳定后江雄科就再没出现过，听说亲自督着查案的事。除了长辈和一个自称心理医生的青姓年轻人之外，竟没有一个访客。住院后陪伴她最久的，竟然是警卫、佣兵和保镖这些陌生人。

她的手机被他充好了电，这么多天却一点亮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有各种经济相关的新闻推送和动向提醒，连条问候的短信都没有。

任雨生换了隔离服进屋去看江纤尘，她静静躺在那，面色冷淡惨白，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有眉头几不可见地蹙着。无论旁人对她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给出任何反应。看起来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死去了。

任雨生看着她，觉得自己或许也得了PTSD，时常会莫名地心悸，怀疑那心电图和脑电图微弱的起伏下一秒就会被一条平直曲线取代，又有时会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去世了，被摆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具尸体一个皮囊，那两条曲线是她在医院的设备里装什么程序来骗他，她的魂魄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后来医生说她每天都在好起来，他的妄想症才好了些，眼看着她的皮囊被医护人员精心地修补好、保管着，手术的创口看起来仍然颇为狰狞，但那皮囊内里几乎被一子弹捣烂的精密脏器却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他甚至不敢想象那惨烈。

“子弹嵌在心脏三尖瓣膈膜，心脏表面的弹头残片引发了室颤，子弹入体后翻转造成空腔，造成呼吸道擦伤和肺部撕裂伤，病人已发生心包填塞心源性休克，呼吸和心跳数次骤停……”

她一定很疼，却对他说“对不起”。

又过了一周，她还是没睁过眼，连那艳若芙蕖皎若粼波的皮囊也不如以往光彩照人了。她原本勤于锻炼，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后来那肌肉慢慢松了些，再到后来，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浓密的金发尾端干枯失去光泽，每天掉一大把，优雅大气的方腮脸瘦出了尖下巴，戴着呼吸机，一身针头线管，苍白透明的皮肤下脂肪消耗得所剩无几，178cm的大美人可能现在体重才将将过百，简直像一碰就碎的骨瓷。

江纤尘在任雨生和医生商量再不醒就给她做个脑部检查之后醒来了，短暂地睁开眼扫了下周围，就被久违的光线刺得闭上了。之后隔一会适应了光线，慢吞吞地扫了一圈又累极般睡过去了，灰绿色眼珠比最贵的美瞳还好看，让周围的人长舒一口气。

看来脑部检查是不用了。

过了几天，江纤尘转到了普通加护病房，兰佩华和任路青已经从陪护到每天探视又变成了轮流隔天来。谢子丰在屋外努力说服任雨生做主给她做个声带检查，一个雀鸟般活泼的声音风风火火地从远处响起，伴着哒哒哒的鞋跟敲地声：“脑部检查？不用，我姐脑子好着呢！放着我来！咦，任哥，谢先生？”

“小安？你怎么来了？为什么叫我就是谢先生，也叫谢哥！”

“哦，不谢。”

“嘿，你这丫头……”

“走开，不要挡路啦。”

她应付完谢子丰之后人已经到了病房门口，一改在外面的毛躁，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进门之后竟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江纤尘手机里平板的女声播放着今天的新闻：“威尔斯王储汤姆于昨日宣布即将与女友、非洲裔美籍名演员玛丽订婚，这也意味着他放弃了威尔斯王位的继承权。目前他后面的候选人排位前移......”

丁明安还在踮着脚学特工探密室，一抬眼看到江纤尘已经关掉了广播，正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丁明安立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大咧咧走近，然后提起长裙坐在离床几厘米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没让自己身上的灰扬到病床上：“姐，你醒了呀。”

江纤尘古井无波地半睁了一下眼，然后又闭上眼睛准备睡过去。她衣服下胸口的拆线痕迹和其他颜色还相当明显，刀口贴着昂贵的术后愈合祛疤生物胶带，疼还是有点，没什么力气折腾。而且，她在思考，最后出现的杀手究竟是冲着谁去的，而自己为什么至今没被警方问讯。

其他来探视的人都穿了短袖，可见这几天帝都很热。这小妞穿的是长裙和Jimmy y的早秋小跟鞋，罩了一件真丝的长袖外搭，挂着一个FENDI的包，身上还有潮气。帝都最近没下雨，估计她是从普罗维登斯直接飞过来的，下飞机就赶过来医院，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江纤尘本来想装睡不理丁明安，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但这小妞咋咋呼呼地道：“任哥，你确定我姐脑子没出问题？之前她说下次见面就还我那五百万的，不会赖账吧？”

丁明安太能折腾，江纤尘迫不得已睁眼，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丁明安这才满意：“这个眼神，是我姐没错了。姐你为啥不说话啊，你再不说话我就把那五百万欠条拿出来了啊！”

江纤尘冷冷地盯着丁明安，她倒想知道这满嘴跑高铁的小妞从哪弄出张欠条来。

门外的谢子丰看着江纤尘危险的眼神，莫名想到那天一见面就被秒成渣的江皎皎，打了个冷战。

任雨生从丁明安说江纤尘醒了之后就稍稍往后退了几步，神色隐在阴影中，半是欣慰半是难过。欣慰是为江纤尘，难过是为自己。

自从江纤尘醒来，也就是偶尔会睁眼看看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来的时候，她总是睡着的。醒来之后养了养，但还是瘦，以前是能一拳打断别人的骨头，现在却连拳都握不紧。

任雨生有时候想亲自丈量一下她腕骨的宽度，却每次都忍住了。他明白她是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自己，他自己何尝不是，但这样的“特殊待遇”换个说法就是疏远。他何尝不想和她插科打诨，就像在游戏里那样，但……世事弄人。

江纤尘其实不是很想醒来，因为醒来就意味着要面对已经揭穿的罪孽，而她并不知道任雨生的态度。既然决定了活下来，那么……之前决心赴死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丁明安装模作样地在包里掏了掏，然后居然从化妆盒里拈出一朵极小的花来，灵巧地塞进吊瓶下橡胶管打的结里：“当当当挡~我来之前刚在学校草坪上摘的！还带着不知道什么水珠还是泥的，特新鲜！鲜花赠美人，宝剑赠英雄，姐，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做一次大保健！”

“……”

江纤尘本来想随便说俩字打发了她，现在突然不是很想理她了。

“话说姐你躺着我好不习惯啊，就好像Johnny Depp突然变成了林黛玉，Tom Cruise突然变成了病西施，根本就没办法接受啊……另外你人瘦了胸居然没瘦，我看差不多还剩36B，怎么做到的啊……哎，姐，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嘛，这个眼神，简直含羞带怯！好吧好吧，我就是活跃下气氛，姐你冷静嗷，还打着点滴呢不能打人，也不许秋后算账……姐，你不理我我一个人说话好没劲的，快问快答一百七十四万六千七百五十除以六千九百八十七等于多少！”

江纤尘冷静地开口，“含羞带怯”地对上丁明安期待中带着狡黠的眼神：“二百五。”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妞叽叽喳喳的，一个人能顶三千只鸭子。

任雨生看着半个月以来安静如死的江纤尘终于在丁明安坚持不懈的骚扰之下开了口，眼神中虽然充满了警告和不耐烦，但内里是温柔包容的，总算有了点人气，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没理会谢子丰故意大声说的“你去哪”。

既然江纤尘没事了，那他差不多也该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