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祭司的症状来看，有可能是情绪激动引发的气血攻心，也可能是心绞痛引起了晕厥。陈芳不敢轻下判断。虽然在自己的家族中，也出现过多位心绞痛的老人，但在这5000年前，哪里去找速效救心丸，或者其他通络类药物。

很快，药技师带来了一个陶罐，从中取出黄色粉末状药物，让侍女煮水熬汤。待热服后，大祭司的脸色红润了很多，大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原来大祭司有心绞痛的家族史。这药技师带来的药中，混合了薤白、牛黄、麝香、冰片、人参等。这些中草药，在《神农本草经》等历代古医书中都有所记载。

药技师告诉大家，薤白、牛黄、麝香、冰片等，在良渚王城附近都可以找到，唯独这人参，都是极寒之国的商人带来的。

这极寒之国在每北方山海之外。从良渚王国往北走，沿着海岸线行舟十余日，可见大山立于海之滨。此地为东山之国。这东山之国再往北行舟十余日，可见有群山入海，陆路不得过。

每年到了寒冬，海路被封，这极寒之国便与世隔绝。一般他们会等到来年海冰解冻之后，方得南出。遇到特殊情况，极寒之国的人们会驱赶着狗拉着陆舟，也就是后人说的雪橇，来到冰海边缘，再换水舟前往他处。

在这一年中，往往冰封数月，大风大涛数月，能行舟往来只数月。各地商人便抓住这段时机，往来贸易。良渚王城也往往在这几个月，市集上热闹非凡。这极寒之国的商人沿着海岸线乘舟而来，带来上好的人参、松茸、虎骨、貂皮等，到良渚王城来买卖。

有时候，他们也会顺带捎上途径的东山之国盛产的小米，这金子般的小米，看着喜人，但很多良渚人并不喜食。而在良渚王国这块炎热之地，极寒之国的貂皮也没有太好的销路，只有一些良渚人会选用少量的貂皮来做装饰品。

离开时，他们则带走了当地市场上的象牙、犀牛角、鳄鱼皮、莲子、菱角、葫芦、甜瓜以及桃、梅、李、柿等一众蔬菜水果。他们也会选购一些大米。当然，玉器是非卖品，只被列入祭司、王族之间的相互馈赠礼品里。

而美丽的丝织物等则属于昂贵的奢侈品，听说极寒之国的贵族女人也很喜欢。只要天气转暖，便会迫不及待地穿出身来。

这边，大祭司刚恢复了些，便吩咐玉公主通知城内的大小祭司们，到祭司院商议要事。这从大祭司殿到祭司院，要先下山再上山，走上小半刻。王吩咐八个轿夫抬起一个大轿，先行护送大祭司去往祭司院。

陈芳则在大祭司殿，协调掌圭祭司将一块块代表参会资格的玉圭交给信使，由他们快速找到城中各处的祭司们，急来祭司院。这些信使都从平民中的年轻男人中选出，能在水中行舟，还要长于路上行走。

平时，祭司们都会分散在城中各处，负责协调处理良渚王国的各项管理事务，或者到现场组织技师们开展城市建设。惯例地，王城里的祭司会在每月月圆之日开展例行会议。大祭司会酌情参加每月的例行会议，或者委托掌圭祭司或其他祭司主持议事。

而良渚王国其他地方的祭司，则会在每年白天最长的那天和最短的那天来到王城祭司院，参加每半年举行一次的王国祭司会议，以通报各地情况，分享经验，研判重要问题、处理重大事务。

遇到紧急且重要事件需要协调处置时，则由大祭司决定临时动议，邀请相关祭司们前往祭司院召开会议。比如说，上一次重瞳蚕国祭司们到来后，大祭司就邀请了部分祭司前来会晤。

当然也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王城内每月的祭司例会无法决定重要事项时，则会通过塔洲生烟加急件形式，通知各地祭司前往王城祭司院商议。而王国边境之地的祭司们赶到王城祭司院，最快也需五日左右。

这王城祭司院建在城中一高台北侧。眼见这高台，南高北低，高处为祭祀台。从南面望去，祭祀台与整座山丘浑然融为一体，这北侧的祭司院倒不见了。而在祭司院前，则可以看到对面高台上的大祭司殿、王殿、公主殿等建筑。城中的这两座高台，交相呼应。

祭司院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两个建筑。这前方低处的，为一个长方体建筑，和王殿类似，这横的一面各有十六根大柱，这纵的一面各有10根大柱。屋顶为三角结构。而与王殿不同的是，每根大柱上，都镶有玉鸟四只，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这个建筑也被称为玉学院。未来的祭司们会先在这里整整学习三年后，从中挑出作为后备祭司的人选。再组织三年的学习和锻炼，培养出新的祭司，派往王国的各个地方。

这后方高处的，则是一个圆柱体建筑，人称祭司大殿。大殿有50根大柱支撑，从规模上看，比玉学院大一倍有余。祭司大殿又被劈为东南西北四间，由木制屏风分开，中间为议事厅。上回陈芳参加祭司大会时所看到的天地堪舆图，就在这朝东的一间。

祭司大殿的屋顶同样是三角结构。但屋顶之上开有天井。天井正对着建筑中心的议事厅。议事厅正中间，也是整个建筑的中心，有两尺宽的圆形玉石台一座。围绕着玉石台，有从内而外、由小变大的五圈石凳，总计可坐百余人。通常，祭司们议事时，大祭司会站到玉石台上主持议事。

这不出半日，收到玉圭的祭司们便会聚到祭司院。他们陆续穿过玉学院和祭司大殿之间的长廊。进大殿大门之前，他们先将玉圭交还给了玉公主。玉公主则协助掌圭祭司一一收好，登记在册。

何杰和张凯等人是自然进不去祭司大殿的。他们甚至连玉学院的大门也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在讨论些什么。

这站在门外无聊之时，却看到王带着彘，以及他们救回来的亲兵麂进了祭司院。这就奇怪了，王能进去还好理解，彘这一平民怎么也进去了？两人伸长了脖子，想探个究竟。

王带着彘，以及亲兵麂走到大殿中心。虚弱的大祭司此刻正坐在玉石台上。她示意王等讲述前往西面山区的经历。王等讲述完后，便退了出去。到了祭司院门口，王把彘留了下来，让他和何杰、张凯在一起，以备玉公主不时之需。

“你都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两人非常好奇，拉着彘问长问短。

彘半天也没吐出几个字，把两人给急的。其实，不是彘不肯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或者说不敢去描述。

过去，从前在远处看到高台之上的祭司院，彘就觉得此处非凡人之地，敬畏之心便油然而生。

这第一次真正进入到祭司院，走进玉学院那高高的大厅，他甚至有种晕眩的感觉。彘和亲兵麂非常局促地跟在王的后面，生怕会撞到些什么。那玉学院里的各种奇异摆设，他们也不敢看，也不敢问，更不敢跟外人说。

等穿过长廊进入祭司大殿，光晕环绕，高耸天际的屋顶正中间，一束阳光射下，正照在玉石台上大祭司的身上，那五彩丝袍所散发出的艳丽光芒，不正是老人们说的玉鸟化身吗？

彘仿佛进入了一个天神的世界，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对于祭司们的问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完全没了当日在沼泽地救下玉公主和侍女璞时的勇猛。而再看亲兵麂，早已大汗淋漓，感觉比前几日一人困守在塔洲还要难受。

王等的汇报，让在座的祭司们大为惊讶。作为良渚王国里最有学识的人们，对于他们的祖先曾经多次斗争过的自然灾害，祭司们大多也是第一次通过亲兵麂的描述，才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毕竟，山洪和泥石流已经几十年来未曾出现。

在对不幸殒命祭司的简单缅怀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努力地搜集着记忆中关于泥石流的知识碎片，试图拼装出一个大概。

大祭司多少感到有些无助，她突然想起十六年前的东海大涛。虽然她的母亲老祭司给她讲述过很多过去发生的事，但只有当灾难真正来临时，她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大涛。

老祭司给她讲述的，以及老祭司的母亲，甚至母亲的母亲口口相传的故事，因为年代久远，很多已记忆不清。大祭司突然发现，当一位祭司离去后，她带走的不仅仅是她的知识，她还带走了她的那个时代。

大祭司明显感到，自己老了，记忆力不行了。她需要抓紧时间把她所掌握的一切全部传授给玉公主和其他年轻的祭司们。

而站在一旁的陈芳，却犹如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对于海啸也好，对于台风也好，对于泥石流和山洪也好，她自然是熟悉的。作为一位人类学专业的高材生，她也熟悉人类文明发展中的种种突破。

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去说些什么，该不该去提醒大家。她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一个草率决定可能会影响到历史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