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良渚王城中的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陈芳和侍女们准备着后几日的祭奠仪式。侍女璜的生前用具已经被运送到衣冠冢。代表她的一只木碗被摆到了祭祀台上。

在这里，她将和那位在泥石流中不幸离世的祭司一同被祭奠。不同的是，祭司的那只木碗是镶玉漆碗，而侍女璜的这只，只是一只普通木制碗。

何杰、张凯依旧参加例行的操练，或者带着彘一起，陪同陈芳去往城中各处，后头跟着那条小犬。

张凯建议给小犬取个名字。何杰说：“这条狗能够在泥石流中存活下来，不如就叫狗坚强吧。汶川地震后，我们发现了一头幸存的猪，大家就给它起名就叫猪坚强。”

“我知道这头猪坚强，新闻里播过。”陈芳接过话，“就是，狗坚强，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好听啊。”

“还不如叫狗顺或者狗蛋好听些！”张凯嘿嘿一笑。

“我看小狗那么可爱，又那么坚强，身上又有多个花斑点，不如叫二虎？刚好给我那条大虎做个伴。”陈芳建议道。

“这倒可以奥，下回再养条，叫三虎，可以组合成一支小虎队！”何杰自个儿都笑了。

“你别拿小虎队比喻狗好不好，小虎队可是我的偶像。”张凯眼前依稀出现，大学毕业前夕，一帮同学拥抱在一起，喊着热泪，唱着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片刻，他自言自语道：“二虎，二虎，倒是挺好听的。”

“彘，你说好不好？”陈芳转头问彘。

彘乐呵呵地点点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张凯看着彘，嘀咕道：“这古人到底怎么保养牙齿的，也没见他们洗牙什么的，怎么可以保持这么白？”

张凯这些年抽烟比较多，又酷爱喝茶，一直很头痛牙斑的问题。这来到良渚王城的个把月，烟瘾确实小了很多，这茶瘾倒是越来越大。每天起来不喝杯茶，就能犯困一整天。

还好，良渚王国的茶叶产量还是很丰富的。陈芳、何杰等都不怎么爱喝茶，大家把各自的茶叶搜罗搜罗，都给了张凯。

在大伙你一句我一句之时，王带着六个亲兵到了公主殿前，他们带来了三头小野猪。

陈芳、何杰、张凯三人不解其意。一旁的彘倒是激动不已。

原来，王给三人送来了亲兵坐骑。

这野猪坐骑不能直接用成年野猪。虽然成年野猪战斗力强，不畏虎兽，但野性十足，破坏力强，经常破坏桑田，甚至伤人，反倒是良渚人的主要猎物之一。

只有幼年的小野猪，从小培育，才能成长为合格的坐骑。而家猪则太过温顺，战斗力弱，到野外遇到虎狼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另外，那些过于瘦弱的家猪，承受不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而能负担起成年人的家猪，往往因为过于肥大而行动迟缓。

实际上，中国人和猪的共同生活史甚至可以追溯到7000多年前。不仅在良渚文化带，从北方的红山文化、小河沿文化，到中原的贾湖文化、仰韶文化，再到东方的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以及西方的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还有南方的河姆渡文化、宝墩文化等等，养猪的遗迹处处可见。

可以这么说，在5000-7000年前，中国境内的一系列新石器文化，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养家猪或者直接驯化野猪。而近年新的考古成果，更是将中国人的猪驯养史提前到了8000多年前。

如果说玉文化是上古中华文明的共性的话，那么，养猪又何尝不是中华文明的基本共性之一。甚至有考古学家认为，后世的龙崇拜就是从猪崇拜中演化出来的。

不像在2019年，说一人像猪或者像狗，那就是骂人的话。在良渚王国，只有勇猛异常的人，才会被喊做彘或者犬，那是一种褒扬。

“你说，让良渚人在神鸟和猪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们会选择什么？猪可骑可吃，神鸟，我好想还没见过所谓的神鸟。”张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觉得，神鸟更是一种精神寄托，是良渚人对时空的一种扭曲认识。毕竟，鸟离上天最近。于是良渚人会认为，神鸟可以和天神对话。

而猪则是一种物质保障，是良渚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陈芳仔细思考一番。

“这就是精神物质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何杰总结道，又加了一句，“为什么这猪跟我平时看到的大白猪不一样啊？”

“这我可要给你好好讲讲！”张凯正襟危坐，又摆出了老教师的架子，“话说这中华大地上，有家猪12种。好吧，这段是我编的。传统的中国家猪到底有几种，我还真不是太掌握。”

无视大家的白眼，张凯继续说下去：“何杰，你肯定在你们四川老家看到过小黑猪，那就是传统家猪的一种。

而我所在的那个村子，就是王城外头的那个养猪的村子，养的就是小黑猪。

实际上，我们今天常见的大白猪其实也分几种。一种引自英国约克郡猪，还有一种是来自丹麦等北欧国家的长白猪。这些白猪和中国土猪杂交后，变成了我们今天餐桌上的五花肉。他们的共同特点？白就一个字！又肥又白。

这些大白猪适应性强、又特别会生，一窝多的有十几只。生长速度快，农民家自己养的一年多可以出栏，那种机械化饲养的半年就可以吃了。这种白猪瘦肉多、肉质好、体质结实，也是今天全世界饲养率最高的猪。

当然，他们也有所区别。相比起长白猪的后代，大白猪的后代更不挑食，好养，所以我国各地农村都有大量饲养。那条猪坚强，就是大白猪的后代。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在2019年吃的猪肉和我们现在在良渚吃的猪肉，其实并不是一种猪。当然，从肉感上来说，这小黑猪的肉质要比大白猪香多了，藏香猪你们都吃过吧。

但是黑猪的大规模饲养的经济性不大高，饲养时间更长，价格也要贵很多。在小农社会里，各家养几头问题不大，但你要供应一座千万人口大城市，那还是大白猪来的实在。

看过《西游记》电视剧吧？里面马德华演的那个大腹便便、大耳朵、一身白的猪八戒，其实是错的。你们有空再回去看看《西游记》原著里写的猪八戒，那就是头大黑猪，带有部分野猪的特征。

我想可能是导演为了照顾现代观众的生活习惯，或者是为了让猪八戒看上去比较可爱一点。”

“师兄，你不是学法律的嘛，怎么对猪这么了解？我记得你家也不养猪啊？”何杰困惑道。

“呃，这个，你要是在基层多工作几年，这些鸡鸭狗猪的事情，你都会了解一下。良渚，我说的是2019年的良渚，那边有个生猪屠宰场，杭州大部分的猪肉就由那边供应的。我也是工作原因熟悉了些。”

张凯解释道，并继续说下去：“这不，我又穿越到了养猪的村落。那几天找你们找不到，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只好做些猪的研究了，打发打发时间。

你们难道没发现？这里的鸡也和我们平时看到的也不大一样？中国土鸡长得漂亮，雄鸡一叫天下白，古人把这称为“凤鸣”。

这土鸡战斗力又强，那狗看到都绕道走。你烧一锅土鸡，什么佐料都不用放，那个香的。而我们日常吃的鸡肉，主要是这些年从国外引进的饲料鸡。

达尔文认为最早的驯养鸡是印度的红原鸡，距今大概3000多年。但很明显，他错了！”张凯确实没有说错，在多处距今七八千年前的新石器遗址里，也出土了很像鸡骨头的厨余垃圾。

“没想到，这猪啊狗啊的，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你们说，这猪的变化这么大。倒是这狗，还是那个样子，5000年不变！”陈芳看着趴在彘脚边的二虎。

这种到处可见的短腿小黄狗，有个很雅的名字，踏雪寻梅。全身黄毛，四个脚掌却是白的。

这二虎一看大家在看它，以为又有什么好吃的，小尾巴摇的更起劲了。

“这狗本来就是我们中国人最早驯养的嘛！你说，现在城里人都爱养一些国外的宠物狗，觉得外国狗洋气，中国土狗土的掉渣，其实，都是中国狗的后代。”何杰甚是不满。

“你这倒提醒了我。我上回看到父王他们带回了几条小狼崽，就和家犬一起混养在一起。”陈芳说道，“顺便提醒一下大家，我的那条大虎就是狼崽养大的。你们下次看到可要注意了。”

“什么，狼？你养的大狗是条狼？”张凯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以后再跟你们说。上个月我的一个表兄带大虎去了东南百里外的山阴城，所以你们一直没有见过。回头我再介绍给你们哈！”陈芳倒是满不在乎。

“话说回来，我记得只有亲兵可以驯养野猪作为坐骑，为什么彘也有一只？”何杰奇怪道。

彘听懂了他的意思，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想要一头的。

“这是我问父王专门要来的。名义嘛，作为你们俩的陪练。”陈芳又得意了。

“这个理由好！”何杰和张凯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一旁的彘又害羞地笑了，露出那排洁白的牙齿。

而当务之急，就是要给三头小猪取个名字，再找个住宿。

何杰提出用“龙、虎、豹”三字，被陈芳给否决了，一来当地人还不知道龙是什么，二来虎的名字已经被大虎、二虎用了。

其实，良渚人也不知道“虎”是什么意思，也不像后世那样叫做“大虫”。他们对虎有独特的称呼，常常用虎的叫声“嗷呜”来指代虎。

陈芳想了半天，提议就用“猪，八，戒”三个字来称呼他们吧。

“唉吆，我以为你憋了半天，想出个什么好名字，搞了半天，猪八戒！我看叫孙、悟、空也不错啊！”张凯有些失望，“反正你说了算，就叫猪八戒吧。

这三只小猪也不知道谁大谁小，样子也差不多，大家随便抱吧。我叫猪，奥不，我的那头叫猪，何杰那头叫八，彘的那头就叫戒！”

“对了，它们吃什么？玉米，现在还在南美洲吧！地瓜，那要到明朝中后期才从菲律宾传到福建。”陈芳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猪倒是啥都吃，泔水、稻米以及人粪。”张凯呵呵一笑。

“什么，人粪？大便？我都想吐了！”陈芳有些忍不住。

“不仅猪会吃，大虎、二虎也爱吃的。”何杰又是火上浇油。

“别说了，别说了，其他地方怎么喂我不管，至少，公主殿这，还是我说了算。反正不能喂人粪。我越想越恶心。”陈芳的眉头已经挤成一条线了。

“我们会注意的。你倒是要多提醒提醒彘。我看见他上次去野外大号，就带着二虎去的。”张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呀！”陈芳一下子站了起来，一阵恶心。方才二虎舔了她半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杰和张凯笑得前仰后翻。

彘起初也跟着笑，但看到陈芳的一个白眼，他突然明白，被何杰和张凯出卖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低嚎，那沉闷的声音预示着有兽靠近。

彘最先发现，在通往公主殿的道路中间，黑暗深处，有一双绿色发光的眼睛。他立刻拿过石茅，提醒大家。

何杰本想召唤二虎，没想那二虎早就夹着尾巴，呜咽着躲到后头去了。说实在的，你不能对一只不满1岁的小狗期望太高。

“那是大虎！”陈芳吹了一个口哨。灯火下，一条灰色大狗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