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色大狗漫步走来,好像对公主殿来的几位新人并不惊讶。只是看了看几人,便自顾自跟着陈芳进了殿中。
那眼神,没有多少亲近,也没有多少警告,就像在说:你们来了,我知道了,你们自便。
但当它那庞大的身躯从人群中穿过时,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像是迎接一位将军的回归。
后来得知,这大虎也不是纯种的野狼,而是由野狼和家犬杂交而成。它的母亲就是条大犬,父亲就不得而知了。出生后没多久,大虎就被带到了公主殿,跟着玉公主一起长大。
这公主殿它太熟悉了,它早就用尿液标注了领地。这一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用自己的尿液盖过二虎的痕迹。
这宣誓领地的工作完成后,大虎到每一位熟人面前,都低头要了抚摸。它绕了一圈,又走出了公主殿,再看看门口的众人,又多看了二虎一眼,又进了殿中。
“它可能是在找璜。”陈芳心中一阵难过。
“那个,它不会吃了三只小猪吧?”张凯忍不住问了一句。
“放心,它从小吃熟食长大的。”陈芳回了一句,“你们还是赶紧给小猪们搭个窝,不要让他们乱跑了。这万一溜到了外头,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其他野猪给拐跑了。”
“还能被拐跑?”何杰忍不住笑了。
笑归笑,大家趁着月光,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其实也没废多大点事。原本何杰和张凯住的就是一个干栏式的简易木屋。这种木屋以木桩为基础,以四块较厚的横木板为架子,在木板上再铺有竹板,形成一个居住面,然后在居住面上头立柱盖顶。比起这个小屋,陈芳住的公主殿真的可以叫富丽堂皇了。
除了木桩着地外,整个屋子从远处看去,好像悬挂空中,张凯把它称为敞篷版的“空中楼阁”。大伙就在悬空的屋下,立了一排竹片,围起一圈,以作为猪、八、戒的新屋。
这种风格的建筑,在南方气候潮湿、温暖多雨的地区比较多见。在今天的云南、广西以及东南亚泰国、柬埔寨、老挝等地,也比较普遍。它的好处在于可以防止蛇虫猛兽的侵袭,同时又兼具防潮、防水患的功能。
这些年良渚王城比较干燥。原本这个木屋的主要功能并不是防潮,而是为了防虫兽,同时起着居高瞭望的作用,更像一个哨所,而不是一个居所。
因为屋子四面通透,两人又找了几块板以遮挡晚风。这竹板睡着是硬了些,但很快就习惯了。就是屋子小了一些,睡两人都觉得拥挤。
这新来的彘,每晚只能先打着地铺,旁边睡着二虎。今晚旁边还睡着大虎。这二虎也是机灵,很快就拜倒在大虎的脚下。
这住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最头痛的还是屎的问题。这狗每天都会定点拉屎,这猪就没那么讲究了。张凯建议要开展一场良渚王国的“巴普若夫实验”。不然,天天睡在猪屎上头也不是个办法。
这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三只哼哼唧唧的小猪把何杰吵醒了。
东方的启明星还没落下,远处的雾霭慢慢掠过王城高耸的城墙,缓缓地沿着屋顶行进。这一番景色,令人如痴如醉。
他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甚至想要在此时此景,吟诗一首。睡眼惺忪的大虎抬头看了看他,又趴下睡了。
只是何杰不知道,这种景致,已有几十年未见了。远处,早起的大祭司也在观察着这多年未见的大雾,她想起了母亲的那句话:雾起,水出地下,多雨。
这等太阳升起,大雾已完全散去。陈芳一出门,便觉得今日空气特别清新,心情也好了些,她甚至觉得,这是璜送给大家的礼物。
倒是张凯睡的难受。虽然架空于地面,但木板上的露水,让他猛地想起江南独特的湿润气候。
“开饭了!”陈芳一声喊,两条狗率先冲了出去。
“每次喊开放,搞得跟大家一起吃一样。”张凯又没好气了。
还是照例,陈芳先吃完,然后再轮到大家用餐。
“也不见得是坏事,你看,为了先吃饭,她还得早起半小时。”何杰这话说的真叫一个妙,好像是在帮张凯,又给陈芳解了围。
陈芳也很想一伙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笑笑乐乐。但碍于这里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人多眼杂,还是少些事情好。
这公主殿的日常用度,如今变成了六个人、两条狗和三头小野猪。今天的早餐不仅有常规的大米粥、猪肉、竹笋、板栗等,还增加了鲜鱼和螺蛳。
虽然早上就吃大鱼大肉的,多少有些不适应。但何杰一想到下一顿要等到太阳落山,还是吃饱了再说。
这良渚人吃鱼和今日有些不同,不像今天有这般那般的佐料,有各式各样的做法。
这鱼肉的去腥主要有几种方法:一种是用菜籽油煎鱼,然后在鱼身上撒些白盐。熬制菜籽油的油菜花,今天在长江流域随处可见,是原产于中国的白菜型油菜。而何杰所在的四川,则主要种植芥菜型油菜或者引进于英国和意大利的甘蓝型油菜。
这第二种做法就是水煮鱼肉。这鱼肉是经过选择的草鱼或鲤鱼鱼身。当然,大小黄鱼等海鱼也是良渚人饭桌上的常客。良渚人会在煮鱼的汤中加入南酸枣做成的调味品。
这酸鱼块陈芳挺爱吃,何杰倒是很不适应。张凯则从中尝出了绍兴臭豆腐、酸菜的味道。
对何洁来说,无辣不欢。他也知道,现在离辣椒传入中国还有几千年。他琢磨着去哪里搞些辣味的菜肴。
这天早上,陈芳就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来一颗颗褐色的小颗粒。何杰定眼一看,感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是花椒。
“哪来的辣椒籽?”张凯好奇道,“辣椒不是明末才传到中国的?”
“这是花椒,不是辣椒籽。我是无意在药技师那里发现的,他们主要用花椒来做药。我讨了些来,想必你爱吃。呃,呃,是你们爱吃!”陈芳一下子口吃了。
“我也爱吃的!我就特别爱吃四川火锅!”张凯贼贼地笑了。
这花椒原产于中国,从四川到江浙,从秦岭到雁荡,在平原至海拔较高的山地都有分布。这花椒果皮可作为调味料,也可提取芳香油,又可以入药,种子可食用,后世还拿花椒做肥皂。
老侍女用黑陶隔档鼎来做鱼汤。鼎下生着小火,鼎口搁置着一只甑。甑中放着煮好的米饭和板栗,用鼎中产生的水蒸汽加热。
这甑的出现,不仅代表成熟的干湿分离炊具的诞生,还决定了中国人的独特烹饪方法——蒸!这种工具的诞生,对后世中国人的饮食方式产生了决定性作用。我们的祖先发明了米糕、馒头,却没有烘烤出面包和饼干。
待把一小把花椒撒入鱼汤,伴随着滋滋发响,那麻香味一下子散发出来,大伙都不由自主地吞起了口水。又酸又麻的鱼肉汤,馋的大虎一个劲地流哈拉子,二虎则是急促地转圈圈。
“这鱼骨狗吃不了吧。这附近有猫吗?”何杰问。
“猫,应该还没传入中国。我记得好象是唐僧把猫带回中国的,还有种说法,是汉朝时候传入的。”张凯真是半本百科全书。
对于家猫何时进入中国,并没有严格的考证。但有一点可以明确,猫的出现要比“十二生肖”的问世要晚。传说故事里,猫没有进入“十二生肖”,是因为被老鼠骗了。
实际上,古人以“十二生肖”对应十二地支,用以记时。世界上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诗经?小雅?吉日》写道:“吉日庚午,即差我马”八个字,意思是庚午吉日时辰好,是跃马出猎的好日子,这是将午与马相对应的例子。
至少,在古人唱写《诗经》的年代,就已经有“十二生肖”的说法。而猫进入中国显然要晚于这个年份。
今天的伙食还特别增加了一样,就是玉公主的堂兄从阴山城带回的“浊水”。
张凯闻了闻,像是女儿红的味道。其实,这浊水离正宗的绍兴黄酒也不远了,或者说,是黄酒的祖先。只是,良渚人并不像后世这样,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这“浊水”主要用以食用而不是饮用,更像一种汤食。
浊水的酿造需要大量的粮食,在良渚王国属于奢侈品,只有祭司阶层和王、贵族阶层可以经常享用,技师家庭一年仅能享受几回。而为了鼓励人口生产,不管是哪个阶层的家庭,凡是有新生儿出生,祭司就会送上一罐浊水,以示奖励。
这酸鱼块配上这浊水,倒也吃的畅快。但是,再低度的酒也是富含酒精的。
这脸红道是其次了。微醺的何杰觉得有些热又有些痒,于是把葛布衣一脱,把大伙吓了一跳,张凯一口鱼汤喷了出去。
这白白的细皮嫩肉,布满了红斑,典型的酒精过敏。这挠也不敢挠,痒又浑身痒。
陈芳急的要死,张凯却差点笑抽过去:“不碍事,不碍事,酒精过敏,不要去抓,过会就好的。”
“不能喝就别喝。”陈芳嗔怪道。
“我觉得有些甜咪咪的,就多喝了几口。”何杰有些尴尬,又有些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想吼一吼。
“甜蜜蜜,真的好甜蜜。”张凯优哉游哉地唱了起来。
旁边的琢听到歌声欣喜不已,偷偷地把旋律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