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刚进村，彘等船夫就被留了下来。等到了一道土墙门口，亲兵和侍女们也被留了下来，只有玉公主和力、猛被邀请进入。

虽然心里老不大乐意，但何杰和张凯还是乖乖地留在了外头。那位邋遢祭司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土屋，两个亲兵跑前跑后地烧水泡茶。这莫干山的茶叶和龙井茶又有些不同，茶汤呈现出橙黄的颜色，喝着没那么苦。

说实话，这道土墙并不是很高，何杰掂起脚甚至可以看到墙内的屋顶。休息片刻，两人闲来无事，便绕着这土墙走了一圈。

初见这土墙，并不是完全规则的圆形或方形，而是根据地形特点变换形状，有些地方高一些，有些地方矮一些。墙内不时传出叮叮咚咚的敲打之声。

这土墙包围的区域，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从这门走到第二个门，便花去了半刻功夫。

“帮我盯着！”张凯给何杰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一颗樟树。张凯蹭蹭蹭，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枝间，然后掏出了他的竹眼镜。

说也奇怪，这眼镜长久不戴，也就习惯了。只是，又养成了到哪都眯着眼的新习惯。

待张凯戴上了他的装备，一个清晰的世界展现在了眼前。

这边望去，土墙围出了一块与众不同的区域。这东面的墙体呈现半圆形，由黄土筑成，高约一米八。往南面则依托岩壁，堆垒成锯齿状的石墙体。西面是平整的直线墙体。北面的墙体则建在山坡之上，墙上朝外方向，插着削尖的竹片。这哪里是一个村落，这简直就是一个堡垒！

除了东面这个门以外，南面还有一个水门，这水门的水道从南往东而来。

再往里看，临近东门口的有三排土屋，不断有人进出，搬运石块，远看着像是玉料。

登上一个平台，是一个大型、开放式的竹屋。这竹屋的四个角，以四根粗壮大木为柱，上头架横木为梁。梁上铺盖竹片，但并不遮雨。下方有技师多人，正在对一些玉料进行敲敲打打。

再往前走一段，又有一排木屋。木屋前，一名技师正在给几个年轻人演示，如何对玉料进行粗加工。只见他拿着一根绳状物体，在一块玉琮状的玉器上来回拉动。

越过木屋，张凯看到，陈芳等人正往前走的地方，有一高台，高台上有一大屋。高台与竹屋所在的平台之间架有竹桥，两个拿着竹茅的亲兵守在此处。想必，桥下有深壑。

那邋遢祭司正一边走，一边给玉公主等介绍着什么。到了竹桥前，只见邋遢祭司和玉公主过了桥，进了大屋中。力和猛也没得机会过去一看究竟。

“看到什么了？”下头放风的何杰焦急地问道。

“别吵！”张凯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东方。突然，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同样惊讶又充满警惕的眼睛。

那是正站在竹楼上警戒的亲兵。见他往下大喊一声，“嗨！”发出警告，并将手指向了张凯所在的地方。

张凯一下没站稳，直接掉下树来。幸好，树下的何杰急忙之间伸手托了一把。两人都被磕的不清，也没啥大事。“快跑！”张凯偷声喊道。

两人匆匆地溜回了那间土屋，无事般地喝起茶来。起初，大伙都以为他们是外出解手。

外头引发了一阵小慌乱。有亲兵报告，见到东南面樟树之上，有灰眼人，眼大如琮，不知去向。

何杰和张凯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原来对方并没有看清张凯。张凯的那只竹眼镜成了掩护，以至于那位亲兵认为是看错了猿猴。

“这里应该是一个玉作坊。而且看这个玉作坊的布局和安保，肯定是一个制作特定玉器的作坊。不同于王城里的那种普通的作坊，这里的保密性很强。”张凯很确信。

他猜的确实没错。对那些普通的良渚人来说，王城里的祭司殿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地方；而他们所在的这个玉作坊，则更加的神秘。甚至很多良渚人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商人又是怎么知道此处的？

等陈芳回来后，大家对观察到的事物进行了一番交流，确信，此处就是制造玉璧王、玉钺王、玉琮王的地方，是整个良渚王国保密等级最高的地方。

“我要是猜的没错，运送到这里的玉料，都是质地最好的。”陈芳一边说，一边和张凯凭着记忆画着玉作坊的平面图。

“这从东门进去，是存放原料的地方。到竹屋这边，是对玉料进行粗加工。加工好的玉器半成品会被送到木屋中，进行精加工。木屋里摆着砺石、磨石、燧石、玉髓等硬度不等的制玉工具。

而做好的一只玉琮或者玉璧，会被送到高台的大屋中。

这个大屋，我细致观察了一番，分为两个隔间。这个外头，一边摆着一个个等待加工的玉器；另一边，则摆着加工好的玉器，两个中年技师正在进行了最后的打磨和包装。”

“走到了内室门口”，陈芳故作神秘，压低了嗓音，“我看到一位白袍老者，正在拿着一把类似白色小尖刀的东西在刻着什么。

我不能走进内室，因为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见证整个制作过程。”

陈芳回忆起刚才内室的那一幕。

从门外望去，整个内室较深，四周昏暗，只有白袍老者所在的那一块区域，闪着亮光。那是后头高墙之上，阳光从窗外射入。几道光柱里，却不见灰尘在中乱舞。

逆着光，陈芳发现那窗子由几片大竹板构成，一根绳子从窗户一直延伸到白袍老者所在的位置。

白袍老者的面前有一张木台，像是用整块树桩加工而成，木台之下，树根须依稀可见。

一块玉璧被摆在木台之上，白袍老者正仔细地雕刻着。

突然，陈芳发现木台边黑暗之处还坐着两人，随时准备给白袍老者递上工具。初一见，她还吓了一跳。这两人应该是白袍老者的徒弟或助手。

通过助手的操控窗户，白袍老者又拿起一只什么器物，并利用不断变换的光源来定位、刻画。

在他们之后的木架上，应该摆放着各种工具。但内室实在太暗，无法看清是哪些个工具。或者说，他们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使用了哪种工具。

除了两个助手偶尔抬头看看玉公主和邋遢祭司，那位白袍老者始终认真地坐着劳作，没有任何话语。

末了，邋遢祭司告诉玉公主，待她们从震洲回来之时，大玉璧便可以问世了！

陈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本次之行所要取回的大玉璧并不是在震洲，而是在离良渚王城不远处，大竹山中的玉作坊中。

离开玉作坊时，那位邋遢祭司依旧带着亲兵出来迎送。当然，这次丝袍要穿戴的整齐多了。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一身邋遢？”坐在船上的陈芳回头问道。

“因为他是一位带着一颗技师的心的祭司？”何杰默契地回答道。

“祭司的心的祭司？什么意思？”很多四川人的普通话听着有些吃力，没有平、翘舌之分，也没有前后鼻音之分；当然，张凯这位浙江人的普通话也是半斤八两。

舟缓缓地驶向远处。拐过一个弯后便消失在了山后。留下山谷之中的玉工坊，断断续续地发出敲击之声。